“搜捕……那位老仙師？”

黃巢眉棱骨微挑。

他對那老道全無印象，只從黃大口里聽過幾回那老道施針救他的手段。

畢竟當時他仍處昏迷，待睜眼已是孫家惡霸提刀殺到。對于黃大口中所說的那老道治病的神奇，以及那時官軍攻廟時的聲勢，只當是黃大這個一輩子沒出過江寧府的愚夫夸大其詞的蠢話。

什么召魂仙丹？黃巢絲毫也不相信。他自家魂魄分明是借尸還陽硬闖進這軀殼，哪來老道作法招殘魂的戲碼？

況且，那孫家兄弟他也見過，不過就是兩個若當真是有這般能耐的神仙，又怎會被區區官兵胥吏攆得只能藏身破廟？

偏生黃大感恩得掏心掏肺，平日里若有提及，開口必稱“老仙師”，前幾日還盤算著在柴房給那老道供個長生牌位。虧得因為不知老道的道號名諱，這才罷手——

也幸好，沒讓黃大立起這生祠牌來。若是真立起了這牌位，今日差役搜家，怕是就要躲不過去了。

“哼！這幫子官狗子，真真兒沒半個好人！城里頭坐館騙銀錢、坑死人命的庸醫他們不捉，偏生追拿老仙師那般救苦救難的真神仙！這是哪門子道理？”黃大一面往屋子里走，一面憤憤不平的小聲絮叨著。

“那兩個差役，可有說出什么緣由？”黃巢追問道，他敏銳地察覺到這搜捕透著不同尋常。“既說要搜查，怎的前幾日不搜，非要是今日。”

雖說是搜捕，但竟讓胥吏挨家挨戶的搜拿，這番動作，終究是太大了些。

黃大的神色立時有些發僵，目光躲閃著朝東邊瞥了兩眼，這才更加壓低了聲音：

“咳…那倆官差倒沒明說。不過…俺琢磨著，九成是東頭孫家那對兄弟的尸首，教官差尋見了的緣故。”

想起那孫家兄弟就是在自己面前，喪命在了自家二郎手下，他有些緊張的咽了口唾沫：“豁子那傳來的消息，說今兒上午，幾個官差登了孫家的門，說是尋到了孫銅頭、孫鐵頭的尸身，要他們一家自去收尸……根據豁子探來的消息，官府是按孫家兄弟遭了‘妖賊’的毒手，給結的案。”

黃巢眼中冷光浮動：當時故意棄尸不埋，原就是要教官府當作賊寇殺人結案——如今果然如料。

“東頭孫老頭下午才請了人去撿了尸骨回來…現下正辦喪哩，那老家伙呼天搶地，哭得滿地打滾，咒老天爺不開眼…”

聞言，黃巢微微側耳，果然聽見東面的夜風里，傳來隱隱的哭喪聲。

“哼哼，依俺看，那兩個不孝順的畜生，還是死了干凈。這才是老天開眼哩……”想起當時孫家兄弟曾想取自家性命，黃大低聲啐了一句。

這般興師動眾，只是因為死了兩弓手？

黃巢嘴角浮起一抹譏誚。這幾日陪劉五吃酒，早把這大宋底層官場的腸肚摸了個透亮——所謂弓手，不過是潑皮們花錢買來的虎皮。沒事時，許還能仗著身上買來的虎皮盤剝盤剝百姓。若有事，本就是送上去當炮灰使的貨色。

為這兩個死透了的潑皮，可不值當縣衙里的官老爺們，鬧出這般大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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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黃巢意料的是，前日的差役搜查，竟還只是開鑼戲。此后數日，縣里公人輪番下鎮，挨戶踹門砸鎖。縱是黃家這般窮家破戶，皂隸們也屢屢登門，一心要榨出三兩油來。

鎮中日日雞飛狗跳，白日里也是家家閉戶，人人暗中咒罵不絕。

這日又是一隊官狗子闖門，扯著嗓子嚷著“搜查妖賊”。黃大臉皮深深皺起，黃滿倉雙眼燒紅，黃巢則只是冷眼看著，看這伙官差翻得柴草亂飛、灶灰揚了四處。

搜查許久，自又是并無所獲，兩名官差面色倨傲，仍舊不依不饒。黃大看他們一副要掘地三尺的架勢，生怕連這三間棲身的破土屋，都要被這群如狼似虎的官差生生拆了，咬了咬牙，趕緊如前幾日般，從懷里掏出幾枚銅板子，擠出笑臉來湊近官差：

“差爺辛苦……”他佝腰捧上銅錢，“俺家小門小戶，是實實在在的清白人家……”

“這些銀錢，就當是給兩位差爺的孝敬……”

那官差接過銅錢一掂，嗤笑一聲，嘴里唾沫星子亂濺：“以為差爺們是臭叫花？就這些銅板子，消遣人呢？”

“這……差爺，不是俺不愿孝敬，實在是家中就這么多銀錢……”黃大面露難色，脊梁都快彎進土里。

黃家本就不是什么富戶，就這些孝敬官差的錢財，還是這些日子里，劉五硬塞給黃家的接濟里省下來的。黃家自身除了黃大典了田用來給黃巢的醫病錢，平日里壓根沒有盈余。至于那典田錢，黃大日日都貼著身藏著。還沒有將典出去的田給贖回來，這筆錢黃大誰也不讓動。

那官差冷笑一聲，卻也沒忘了將那幾枚銅板子收進懷里。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佝僂著身子的黃大，忽然暴起，朝著黃大吼道：“爺看你就像是窩藏妖賊的人犯！若非心虛，為何要向俺們行賄？”

“這……”黃大被他忽然發作給唬了一跳，竟是一跤跌坐在地上。黃滿倉見黃大受欺，想沖上去與那官差拼命，黃巢手如鐵鉗按住了他。

“兩位差爺，可不敢這般污蔑良民。”待黃巢將黃大扶起，黃大已是一臉的苦相：“俺們真真是本分人家，這幾間土屋，差爺們也都搜過了……”

“本分人家？”一直不說話的那個方臉吏員，卻是冷哼了一聲。

他自顧自的拿著手中的那本黃冊子，一面看，一面在屋子里踱起了四方步。

“我看你戶籍之上，寫的乃是五等主戶……田契何在？”

“這……典…典出去給俺兄弟瞧病了……”黃大帶著些迷茫的答。

這全家都叫這兩官差搜了一遍，此時來問田契，分明是要蓄意羅織。黃巢心中冷笑。果然，便聽那方臉吏員面色一冷，喝道：

“無田非主，非佃非客——”

“你等分明是流竄的賊囚！——現下里嘴硬無妨，待你等被索拿回衙，且看你們招不招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