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天被捅了個窟窿。
沈墨白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泥水里,手里的磁石繡針瘋狂震顫,針尖直指前方那輛黑色越野車。車尾燈在雨幕里泛著血紅的光,像兩只猙獰的眼睛。
“林世襄!“他吼了一嗓子,聲音立刻被雷聲吞沒。
車門猛地打開,林世襄鉆出來,沒打傘,昂貴的西裝吸飽了雨水,貼在身上。他手里抱著個青銅匣子——那是戰國提花機的核心部件,上面“百工護脈“的銘文還在滴水。
“沈先生,“林世襄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冷靜得可怕,“你追了我三座城市,就為這個破盒子?“
破盒子?沈墨白差點氣笑。那里面裝著能讓現代紡織業徹底洗牌的古代編程技術,是蘇綾奶奶用命換來的。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突然注意到林世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和地窖血字留下的指印完全吻合。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墨白慢慢逼近,“百工司的叛徒?還是——“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林世襄瞬間扭曲的臉:“我是最后一個記得它本該多完美的人!“
青銅匣子摔在泥地里,彈開的鎖扣里滑出本日記。
沈墨白蹲下身,手指剛碰到紙頁就僵住了——這是昭和十三年的日本陸軍用品,扉頁上燙金的“林“字被刀劃得支離破碎。
『昭和十七年,父上命我隨遣唐使后人學習《天工開物》。今日初見澄心堂紙,方知支那亦有珍寶...』
沈墨白呼吸一滯。這根本不是掠奪者的筆記,字里行間全是戰戰兢兢的守護:
『八月十五,海軍省強征蘇州織工。父上謊稱機器故障,連夜拆卸提花機核心藏入枯井...』
最新的一頁墨跡尚新:
『爺爺賭上性命保護的技藝,正在被你們的“傳承“殺死。沈墨白,看看現在的云錦——粗糙的旅游紀念品!』
雨點砸在紙頁上,暈開“故宮“兩個字。沈墨白猛地抬頭,林世襄已經退到懸崖邊,手里舉著個熟悉的金箔面具——和蘇綾奶奶葬禮上戴的一模一樣。
“你以為我在偷?“林世襄大笑,“我在救!“
面具在雨中泛著詭異的光。
沈墨白撲過去的瞬間,林世襄突然將面具按在自己臉上。金箔貼合皮膚的剎那,他整個人像被雷擊中般劇烈抽搐,指縫間滲出鮮血。
“見...三星堆...“林世襄的聲音變得不像人類,“知死...知生...“
咔嚓。
面具裂成兩半,露出內層密密麻麻的針孔。沈墨白撿起碎片時,渾身血液都凍住了——那些針孔組成的不是圖案,是人體經絡圖,準確標記著蘇綾左手腕燙傷疤痕的位置。
遠處傳來蘇綾的尖叫。沈墨白回頭,看見她跪在泥地里,捧著面具另外半片發抖。那上面用血寫著:
『綾兒,戴上它才能看見真正的星圖。奶奶對不起你。』
越野車爆炸的火光映紅半邊天。
沈墨白拽著蘇綾往山下跑,背后的熱浪烤焦了他的發梢。他手里死死攥著那半片面具,林世襄最后的吼聲在耳邊回蕩:
“你們根本不懂!百工司要守的不是技藝,是——“
轟!
氣浪把兩人掀進水溝。沈墨白在渾濁的水里睜開眼,看見蘇綾漂散的長發間,有什么東西在發光——她腕上的舊傷疤正在滲出金粉,組成微縮的星圖紋樣。
“原來如此...“蘇綾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奶奶不是被傳承害死的。“
她舉起顫抖的手,疤痕上的金粉簌簌掉落:
“她把自己做成了最后一塊活體云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