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雨來得又急又猛,蘇綾站在云錦博物館的二樓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腕上的燙傷疤痕。玻璃上雨水橫流,模糊了外面聚集的人群——那些曾經喊她“師姐”的年輕人,現在舉著“非遺革新”的牌子,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狂熱。
“他們真覺得砸了織機就能‘進步’?”沈墨白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冷得像塊冰。
蘇綾沒回頭,只是冷笑:“你這種連手機都用不利索的老古董,當然不懂。”
她聽見沈墨白深吸一口氣——這人每次被她懟得無話可說時都這樣。但今天他沒反駁,只是走到她旁邊,遞來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年輕的蘇奶奶站在大花樓木機前,手指間金線流轉,笑容明亮得刺眼。
“你奶奶當年也被人罵‘守舊派’。”沈墨白說,“但她告訴我,真正的云錦,經線是規矩,緯線是變化——缺了哪一根,都織不出天上的云霞?!?
窗外突然爆發出怒吼。兩人同時轉頭,只見人群已經沖破保安防線,潮水般涌向展廳中央那臺乾隆年間的織機。
織機前站著周阿婆,八十多歲的老匠人,瘦小的身子像根枯竹,卻死死抱著織機的橫梁不放。她的徒弟們手挽手圍成人墻,可對面沖來的都是自己教過的學生。
“讓開!”領頭的小伙子紅著眼吼,“這破木頭早該進博物館了!”
周阿婆的嗓子早就啞了,卻還在嘶喊:“這是能織出‘滿地金’的祖宗機器!你們、你們——”
一根鐵棍砸在織機框架上,木屑飛濺。周阿婆踉蹌了一下,額頭撞在梭箱上,血立刻糊了滿臉??伤氖诌€抓著經線不放,染血的絲線繃得筆直,在燈光下像一根猩紅的琴弦。
蘇綾沖進人群時,聽見自己心臟在耳膜里狂跳。她抓住那個揮鐵棍的人——居然是三年前跪著求她收徒的李小滿。
“師姐……”李小滿的手在抖,“數碼印花更快更便宜,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蘇綾一拳揍在他臉上。
混亂中,沈墨白把周阿婆護在身下,后背結結實實挨了一腳。他咬牙摸出隨身帶的宣紙,按在老人汩汩流血的傷口上——涇縣特制的桑皮紙能止血,這是周硯青教他的。
血滲進紙纖維,又順著經線流到織機底部的暗槽里。沒人注意到,那些血珠竟沿著木紋詭異地匯聚,漸漸形成巴蜀地圖的輪廓。
“蘇綾!”沈墨白突然大喊,“看織機!”
整臺織機突然發出嗡鳴,繃緊的經線一根根自主跳動起來,像被無形的手指撥動。人群驚恐后退,只見血線織出的圖案越來越清晰——是三星堆青銅神樹的紋樣,和澄心堂紙上的星圖一模一樣。
李小滿癱坐在地上:“這、這機器成精了?!”
蘇綾卻盯著織機底部。那里原本雕刻的“江寧織造”四個字,正被鮮血浸染成另一種文字:
**“非攻元年,百工護脈”**
深夜的醫院走廊,蘇綾盯著手術中的紅燈。沈墨白遞來一杯熱水,她沒接,只是突然說:“我奶奶死前一周,織的最后一匹云錦……也是血紅色的。”
沈墨白一怔。
“那天她把我鎖在柜子里,自己擋在織機前。”蘇綾的指甲掐進掌心,“等我爬出來時,只剩滿地血線和半截金絲眼鏡腿。”
沈墨白猛地抬頭——林世襄!
窗外突然閃過一道黑影。蘇綾撲到窗邊,只看見雨幕中有人彎腰撿起什么。閃電亮起的剎那,那人抬頭的側臉讓她血液凍結:
鏡片后的眼睛,和她記憶里那個踩碎祖母眼鏡的男人……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