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沒散盡,蘇綾的作坊外就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開門!非遺局檢查!”
沈墨白猛地從一堆絲線里抬起頭,手里的金箔緯線“啪”地斷成兩截。他看向蘇綾,她的臉色比織機上的素紗還要蒼白。
“他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門外,穿制服的人已經(jīng)在砸門,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音像是提前宣告某種終結。蘇綾咬了咬牙,一把扯下織機上未完成的星圖云錦,塞進沈墨白懷里:“藏好,別讓他們看見這個。”
門被踹開的瞬間,沈墨白只來得及把錦緞卷進袖口。五個穿制服的人闖了進來,領頭的男人戴著金絲眼鏡——不是林世襄,但鏡框的款式一模一樣。
“接到舉報,你們非法使用傳統(tǒng)織機,違反‘非遺科技融合條例’。”男人低頭翻著平板,語氣像在讀天氣預報,“根據(jù)規(guī)定,我們要沒收所有‘落后生產(chǎn)工具’。”
蘇綾的指甲掐進掌心:“落后?你們管這個叫落后?”她猛地拉開工作臺的抽屜,嘩啦一聲倒出幾十本泛黃的手稿,“這是我奶奶記了一輩子的挑花結本!每一頁都是云錦的活歷史!你們要不要也把它們‘優(yōu)化’成電子版?”
男人連眼皮都沒抬,只是揮了揮手。兩個壯漢已經(jīng)開始拆卸那臺明代大花樓木機,榫卯結構在蠻力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沈墨白突然注意到,角落里那臺戰(zhàn)國提花機的核心齒輪不見了——昨晚它明明還在。
“你們不能這樣!”程繡姑的聲音從手機里炸出來,沈墨白這才發(fā)現(xiàn)視頻通話一直沒掛。屏幕那頭的她眼睛通紅,背景是滿地狼藉的繡坊,“蜀繡的繃架也被收走了,他們連繡針都要登記!”
蘇綾死死盯著被抬出去的織機。那上面還有她昨晚熬夜織到一半的金線,現(xiàn)在孤零零地垂下來,像一道被斬斷的星河。
穿制服的人開始貼封條,動作熟練得讓人心寒。沈墨白突然抓住領頭那人的手腕:“根據(jù)《非遺保護法》第27條,傳承人有權保留至少一臺傳統(tǒng)工具!”
男人終于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個笑:“你說得對。”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紙,“所以給你們留了這個。”
那是一臺3D打印的微型織機模型,塑料感十足,底座上印著“林氏文化基金會捐贈”。
蘇綾突然笑了,笑聲比摔碎的瓷片還尖銳:“用這個織云錦?你們不如直接給我把熱熔槍!”
沒人理她。最后一個人離開時,特意踩過地上散落的蠶絲——那些蘇綾親手繅制的、能拉出千米不斷的極品絲線,現(xiàn)在成了骯臟的腳印圖案。
夜幕降臨,沒了織機的作坊安靜得可怕。
沈墨白點亮手機,光照出墻上斑駁的織錦痕跡——那里曾經(jīng)掛過蘇綾祖母留下的《九龍圖》。現(xiàn)在只剩幾根釘子,像被拔掉牙齒的牙床。
“現(xiàn)在怎么辦?”他輕聲問。
蘇綾沒回答。她蹲在墻角,機械地整理著被翻亂的絲線。突然,她“嘖”了一聲:“少了一卷。”
“什么?”
“金箔緯線。”她抬起頭,眼里終于有了點光,“我明明有十二卷,現(xiàn)在只剩十一卷。”
沈墨白突然想起什么,沖向后院。黑暗里,戰(zhàn)國提花機的殘骸像具被解剖的恐龍骨架。他伸手摸向主軸——果然,那個刻著星宿圖的青銅齒輪不見了。
“陸子琛今天來過嗎?”
蘇綾的表情凝固了。她慢慢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字條,上面的字跡潦草得像在逃跑中寫的:
「齒輪在紫砂壺里。小心沈青梧。」
他們沖進茶室時,那只宜興紫砂壺已經(jīng)碎了。
壺身裂成三瓣,露出里面空蕩蕩的夾層。地上有灘深色液體,沈墨白蘸了一點聞了聞——是茶,但混著淡淡的鐵銹味。
“血?”蘇綾的聲音發(fā)顫。
窗外突然傳來引擎聲。他們撲到窗前,正好看見一輛黑色轎車碾過滿地的銀杏葉離去。車尾燈照亮的瞬間,后排車窗降下一半,露出半張蒼白的臉。
沈墨白的呼吸停滯了——那是沈青梧。
而她手里拿著的,正是一片閃著金光的青銅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