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霧還沒散盡,沈墨白就被周硯青從被窩里拽了出來。
“睡睡睡,再睡太陽都曬屁股了!”老頭兒嗓門洪亮,手里拎著把銹跡斑斑的砍刀,“今天帶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澄心堂紙’原料!”
沈墨白揉了揉酸脹的胳膊——昨天折騰了一整天,又是撈紙又是曬紙,現在手指頭還泡得發皺。他看了眼手機,才凌晨五點。
“周師傅,這紙非得天沒亮就做?”
“廢話!”周硯青瞪他,“楮樹皮得趕在露水沒干時剝,纖維才夠韌!再磨蹭,等太陽一曬,樹皮發硬,搗出來的漿全是渣!”
沈墨白嘆了口氣,認命地跟上。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山里走,周硯青邊走邊念叨:“你們城里人修古籍,光知道紙金貴,哪曉得一張好紙得花多少功夫?唐代《天工開物》里寫‘百臼成泥’,你以為夸張?待會兒讓你親身體驗!”
山路越來越陡,沈墨白喘著氣問:“現在都用機器打漿了,您干嘛非得手工?”
周硯青突然停步,回頭狠狠瞪他:“機器?那叫紙嗎?那叫衛生巾!”
沈墨白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
半山腰有間破舊的草棚,棚下立著個石臼,旁邊堆著曬干的楮樹皮。周硯青抄起木槌,往石臼里扔了一把樹皮,掄起膀子就砸。
“看好了——‘碓搗百次,漂洗千回’!”
咚!咚!咚!
每一下都震得地面微顫。沈墨白試著接過木槌,結果第一下就砸偏,樹皮渣濺了一臉。周硯青哈哈大笑:“勁兒要使在腰上!你以為跟你們修古籍似的,拿個小鑷子擺弄擺弄就完事了?”
沈墨白咬牙繼續。搗到三十多下時,他虎口已經磨出血泡,樹皮才勉強變成絮狀。周硯青舀了山泉水沖進石臼,渾濁的漿水泛著淡黃色。
“這才剛開始!”老頭兒得意地指著遠處一條小溪,“接下來得把漿背到溪邊,用活水漂洗——記住,水流急了纖維會斷,慢了雜質沖不干凈!”
沈墨白看著那蜿蜒的山路,眼前一黑。
漂洗到第七遍時,沈墨白累得直接癱在溪邊石頭上。周硯青蹲在一旁,突然“咦”了一聲。
“這石臼底……有東西。”
沈墨白勉強湊過去,只見被磨得光滑的臼底,隱約刻著幾道交錯的線條。周硯青舀水沖了沖,線條更清晰了——像是某種星圖,但殘缺不全。
“這紋路……”沈墨白心跳加快,“和殘卷里的星圖很像!”
周硯青皺眉:“這石臼是我爺爺那輩從老紙坊搬來的,說是清末的東西。刻這玩意兒干嘛?”
沈墨白正要細看,遠處突然傳來“咔嚓”一聲樹枝斷裂的響動。
兩人同時抬頭。
樹叢里,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誰?!”周硯青抄起砍刀就追,沈墨白趕緊跟上。可追到林子里,只剩地上幾個新鮮的腳印——看鞋印,是價格不菲的登山靴。
“不是村里人。”周硯青臉色陰沉,“最近總有人在這片山頭轉悠,說是搞什么‘生態考察’……”
沈墨白想起昨晚火烤顯影的密信。祖父提到過,抗戰時有人為搶造紙秘方,放火燒了半個村子。
他低頭再看石臼上的星圖刻痕,突然意識到——這或許根本不是裝飾。
而是某種標記。
“周師傅,”沈墨白嗓子發干,“您爺爺……有沒有提過‘百工司’?”
周硯青猛地扭頭看他,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山風掠過樹梢,遠處傳來烏鴉刺耳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