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紫宸殿燈火通明。沈筠怡跪在殿中央,看著太醫為祁景宸剜去腐肉。燭火將天子輪廓鍍上金邊,他肩頭新包扎的白布卻隱隱透出黑氣。
“沈姑娘可知這是什么?”祁景宸突然開口,掌心躺著顆墨玉扳指,“從楊德昌胃里取出來的。”
沈筠怡呼吸一滯。扳指內壁刻著“琰”字,與她耳墜上的墨玉如出一轍。更可怕的是玉面浮雕——竟是先帝駕崩那夜的星象圖!
“民女愚鈍……”她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元吉慌張捧來封信:“陛下!沈大人他……他在天牢自盡了!”
沈筠怡眼前一黑,卻聽見祁景宸冷笑:“朕早將沈重山安置在密室,天牢里那個是死囚易容的。”他起身時玄色寢衣滑落,露出心口猙獰的舊傷,“現在,該收網了。”
三日后酉時,沈筠怡戴著墨玉耳墜獨自赴約。茶樓雅間里,祁景琰正把玩著烏木折扇。見她來了,笑著推過盞茶:“沈姑娘可知,令尊此刻正在睿親王府做客?”
“王爺說笑了。”沈筠怡端起茶盞,袖中紅鯉耳墜滑落杯底,“家父三日前就被陛下派往江南查案。”她故意讓耳墜墨玉映著燭光,“倒是王爺,可認得這墨玉的來歷?”
祁景琰面色驟變。他剛要起身,整座茶樓突然劇烈搖晃——地底下傳來悶雷般的爆炸聲!沈筠怡趁機將茶水潑向折扇,墨跡暈染間竟顯出幅地圖:正是睿親王府與皇宮的密道走向!
“王爺好算計。”她踩住想要逃竄的祁景琰衣擺,“可惜那日獵場上,您忘了我父親最擅長的……就是臨摹筆跡。”說著摘下耳墜砸向地面,墨玉碎成齏粉的瞬間,窗外騰起沖天火光——正是睿親王府方向!
當夜子時,沈筠怡跪在紫宸殿復命。祁景宸肩傷已愈,正批閱著沈重山從江南送來的密折。見她來了,丟過卷畫軸:“看看。”
畫上是茶樓斗笠男子的真容——竟是三年前因貪污被處死的漕幫幫主!沈筠怡倒吸涼氣時,忽聽宮墻外傳來喪鐘聲。元吉小跑進來:“陛下,睿親王……歿了。”
“可惜了那局棋。“祁景宸摩挲著案頭裂開的白玉棋子,突然將它拋給沈筠怡,“賞你了。”棋子入手溫熱,裂縫竟已愈合如初,只是“宸”字旁多了道淺淺的“怡”字。
沈筠怡攥緊棋子,聽見宮檐鐵馬在風中叮咚。她知道,真正的棋局,此刻才剛剛開始。
喪鐘余音還在皇城上空盤旋時,沈筠怡已由元吉領著,穿過三道朱漆宮門。她指尖摩挲著棋子上的新刻痕,忽然在拐角處駐足——前方回廊下,父親沈重山正與個穿絳紫官服的老者低聲交談,官服補子上赫然繡著獬豸。
“姑娘快低頭!”元吉急扯她袖角,“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嚴大人,最恨官員家眷窺探朝政。”
沈筠怡忙側身避入梅影,卻見父親袖中滑出封信箋,與那日在茶樓所見如出一轍。嚴御史接過時,枯瘦的手指在“江南漕運”四字上重重一頓。
“沈姑娘?”周元凱不知何時出現在游廊盡頭,“陛下在麟德殿等您。”
麟德殿的鎏金獸首在月色下森然欲活。沈筠怡邁進殿門,迎面撞上濃烈的藥香——祁景宸半倚在龍紋憑幾上,正用銀刀削著塊黑黢黢的膏藥。見她來了,刀尖輕挑,膏藥“嗤“地落入藥爐,騰起股青紫色煙霧。
“聞出來了?”祁景宸忽然開口,“這是用睿親王府那株百年山參熬的。”他指了指肩上,“毒雖解了,卻留了個有趣的東西。”
沈筠怡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只見天子中衣領口微敞,鎖骨下方浮現出蛛網般的紅痕——竟與她耳墜墨玉滲出的血絲一模一樣!
“噬心蠱的母蟲還在朕體內。”祁景宸說得輕描淡寫,卻驚得沈筠怡打翻了案頭茶盞。褐色的茶湯在青玉磚上蜿蜒,漸漸聚成個扭曲的“琰”字。
祁景宸突然大笑:“怕了?”他起身時玄色龍袍掃過茶漬,那個字瞬間模糊,“放心,朕暫時死不了。倒是你……”他俯身拾起棋子,“可知‘怡'字何解?”
殿外傳來三更鼓響。沈筠怡尚未答話,忽聽宮墻外響起陣急促的馬蹄聲。周元凱慌張闖入:“陛下!嚴御史帶著都察院的人圍了沈府!”
“來得倒快。”祁景宸不緊不慢地系好玉帶,“沈姑娘,你父親私查江南漕運的賬冊,被人捅到都察院了。”
沈筠怡耳邊嗡的一聲。她突然明白父親為何要冒險與漕幫余孽接觸——那根本不是貪污案,而是先帝駕崩前未徹查的漕運謀逆案!
“民女愿……”
“你愿什么?”祁景宸截住她話頭,將棋子按在她掌心,“入宮為婢?替父頂罪?”他指尖劃過棋子裂痕,“朕要的,是你做這盤棋的活眼。”
棋子突然發燙。沈筠怡低頭,發現“宸”與“怡”兩個刻痕竟滲出金線,在白玉上勾勒出微縮的江南河道圖。最刺目的是標注“揚州“處——那里嵌著粒蠱蟲褪下的黑殼。
“三日后朕派你去揚州。”祁景宸轉身時,袖中落出張絹帕,帕角繡著沈筠怡閨閣常用的茉莉紋樣,“你父親查到,當年經手漕糧的官員,如今都在那兒當鹽商。”
沈筠怡攥緊絹帕。帕上殘留的龍涎香里,混著絲血腥氣。她忽然想起獵場上祁景宸說的“肉包子打狗“——原來自己早就是餌,只不過要釣的魚在揚州。
離宮時已近五更。沈筠怡踩著晨露回到沈府,卻見大門貼著都察院的封條。寒煙從巷口陰影里竄出來,臉上還帶著淚痕:“姑娘!老爺被帶走了!夫人和公子暫時安置在廖大人府上……”
“我們的人呢?”
“都在。”寒煙遞上個錦盒,“周大人讓奴婢轉交姑娘。”
盒中是對赤金鐲子,內側刻著“內廷敕造“。沈筠怡剛戴上,腕間便傳來刺痛——金鐲內側彈出三根銀針,針尖泛著幽藍的光。
三日后啟程時,揚州知府派來的馬車早早候在城外。沈筠怡帶著幕籬登上馬車,才發現車廂四壁包著鐵皮,分明是囚車的構造。車夫揚鞭時,她透過紗簾看見周元凱扮作商販跟在后方,腰間卻配著金鱗衛的玄鐵令牌。
馬車行至洛河渡口,忽有箭矢破窗而入!沈筠怡側身閃避,銀針擦著她耳畔釘入車壁。箭簇上綁著的紙條被風掀開,露出行熟悉的字跡:
“漕幫三當家未死,現為揚州鹽運使門客。——父字”
沈筠怡心頭劇震。這字跡雖極力模仿父親,但“運“字最后一勾卻多出個微小的弧度——正是睿親王批閱公文時的習慣性筆誤!
馬車突然劇烈顛簸起來。沈筠怡掀簾一看,驚覺車隊竟拐上了荒僻的山道。前方密林深處,月白衣袍一閃而過。
“姑娘當心!”寒煙突然撲來。整輛馬車在巨響中四分五裂——竟是山道上的火藥被引爆了!
沈筠怡在氣浪中翻滾,金鐲銀針盡數射出。煙塵散盡時,她看見祁景琰好整以暇地站在斷崖邊,折扇輕搖:
“沈姑娘,這局棋,朕贏了。”
沈筠怡在碎石堆中撐起身子,藕荷色裙裾已被山石劃得支離破碎。她盯著崖邊月白色的身影,耳畔嗡嗡作響——祁景琰竟敢自稱“朕”!
“王爺好大的膽子。”她抹去唇邊血絲,腕間金鐲暗格“咔”地彈出一枚玉符,“先帝遺詔在此,爾等謀逆之人也敢妄稱天子?”
山風突然凝滯。祁景琰的折扇停在半空,扇面墨跡竟開始詭異地流動。沈筠怡趁機將玉符砸向地面,一道青光沖天而起——正是三年前隨先帝入殮的龍氣!
“不可能!”祁景琰暴退數步,月白袍角沾上青光便燃起幽藍火焰。他猛地撕開衣襟,心口處盤踞的蠱蟲發出刺耳尖嘯:“那夜在欽安殿,明明……”
“明明親眼看著朕咽氣?”
玄色龍紋靴踏碎枯枝,祁景宸從山霧中緩步而來。他指尖挑著盞青銅宮燈,燈焰里浮動著與玉符相同的光暈。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鎖骨下的紅痕正隨著燈焰明滅,漸漸聚成條張牙舞爪的龍形。
沈筠怡的幕籬被氣浪掀飛。她突然明白為何祁景宸能解噬心蠱——那根本不是毒,而是先帝臨終種下的護心龍!
祁景琰的面具在龍氣中龜裂。當最后一片玉屑脫落時,沈筠怡倒吸冷氣——面具下竟是本該死在茶樓爆炸中的楊德昌!
“好一招偷天換日。”祁景宸的劍尖挑起地上玉符,符面赫然顯現出沈重山的筆跡:“臣在揚州查到,三年前漕幫獻上的根本不是壽禮,而是……”
話未說完,整座山崖突然劇烈震動。沈筠怡腳下一空,整個人朝深淵墜去。最后映入眼簾的,是祁景宸撲來的玄色身影,以及他手中宮燈里暴漲的龍氣——
“抓住朕!”
下墜途中,沈筠怡的指尖觸到冰涼玉帶。她死死攥住時,忽覺掌心刺痛。低頭看去,那枚刻著“宸怡“的白玉棋子不知何時已嵌入血肉,正汩汩吸吮著她的鮮血。
崖底傳來浪濤聲。當二人墜入寒潭的剎那,棋子突然迸發出刺目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