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說吧。”祁景宸接過密信。
“稟陛下,廖大人飛鴿傳書,在康陽府衙暗格里發現了這個。”周元凱呈上本賬冊,“里面記載著原安知縣與漕幫的往來,沈大人名字旁都標注著‘未收'二字。”
沈筠怡眼眶倏地紅了。這薄薄紙頁就是父親的救命符,她死死攥住衣袖才忍住沒失態。
祁景宸翻看賬冊,忽然冷笑:“倒是有趣,貪墨案背后還藏著私鹽案。”他轉向沈筠怡,“你父親確實清白,但……”
“但什么?”沈筠怡聲音發顫。
“但有人要滅口。“祁景宸合上賬冊,“陳良策剛傳來消息,縣衙大牢昨夜走了水。”
沈筠怡眼前一黑,寒煙急忙扶住她。卻聽祁景宸繼續道:“不過朕早將令尊轉移了。”他從袖中取出那只紅鯉耳墜,“現在,該談談你的報答了。”
沈筠怡看著失而復得的耳墜,突然跪下:“民女愿入宮為婢,侍奉陛下。”
院中驟然寂靜。元吉倒吸涼氣——這哪是報恩,分明是……他偷眼去看陛下神色。
祁景宸摩挲著耳墜上的紅鯉,忽然想起昨夜她跌入懷中時,發間掠過的茉莉香。他俯身將耳墜放回沈筠怡掌心:“朕不缺婢女。”
沈筠怡怔住時,忽聽院外傳來喧嘩。寒月慌慌張張跑進來:“姑娘!楊菁菁帶著衙役往這邊來了!”
祁景宸眸色一沉。周元凱低聲道:“怕是楊主簿發現賬冊丟失,猜到與沈姑娘有關。”
“來得正好。”祁景宸負手而立,“元吉,去請廖大人把'禮物'帶來。”他看向沈筠怡,“你不是要報恩么?待會朕要你演場戲。”
沈筠怡握緊耳墜,看到陛下眼中閃過的鋒芒,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氣,將耳墜重新戴好:“民女但憑陛下差遣。”
遠處傳來衙役的呵斥聲,楊菁菁尖利的嗓音刺破院墻:“沈筠怡!你爹貪污受賄證據確鑿,你還敢窩藏贓物!”
沈筠怡望向祁景宸,見他微微頷首,突然扯散發髻往外跑去。寒煙會意,高聲哭喊:“姑娘別想不開啊!”
當楊菁菁帶人沖進院子時,只見沈筠怡“驚慌失措”地跌在祁景宸腳邊,而那位公子正冷著臉展開明黃圣旨。
“原安縣令楊德昌,勾結漕幫販賣私鹽,誣陷忠良……“祁景宸的聲音如寒冰炸裂,“給朕拿下!”
楊菁菁看清圣旨上的玉璽印,癱軟在地。她身后突然傳來父親楊德昌的慘叫——廖興朝押著一串官員走進來,最前面的正是滿臉血污的知縣。
沈筠怡在混亂中抬頭,正對上祁景宸深不可測的目光。他彎腰在她耳邊低語:“這場戲,沈姑娘演得甚好。”
遠處傳來馬蹄聲,沈重山在侍衛護送下疾馳而來。沈筠怡的眼淚終于落下,卻聽見陛下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
“至于報恩……等秋獵時,陪朕再下一局棋。”
沈重山翻身下馬時,官袍下擺還沾著牢獄里的稻草屑。他踉蹌著奔向女兒,卻在十步之外猛然剎住——那個負手而立的玄衣青年,腰間懸著的蟠龍玉佩在陽光下刺得人眼疼。
“微臣叩見陛下!”沈重山重重跪地,額頭抵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他身后跟著的衙役們嘩啦啦跪倒一片,有個年輕差役嚇得連腰刀都掉在了地上。
沈筠怡看著父親狼狽的模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剛要上前,忽覺袖口一緊。祁景宸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側,玄色衣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藕荷色衫子,龍涎香混著鐵銹般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沈愛卿平身。”祁景宸虛扶一下,目光卻落在癱軟在地的楊菁菁身上,“你父親招認的供詞里,倒有不少關于你的趣事。”
楊菁菁面如死灰。她突然撲向沈筠怡:“都是你設的局!你早就勾搭上……”話未說完就被周元凱堵了嘴拖下去。沈筠怡這才發現,院墻外不知何時已圍滿披堅執銳的金鱗衛,陽光下鐵甲森然。
沈重山顫抖著拽過女兒:“筠怡,你怎會……”
“爹爹莫怕。“沈筠怡將紅鯉耳墜亮給父親看,“陛下圣明,早看穿楊知縣栽贓的把戲。“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都聽見,“昨夜女兒被人群沖散,恰遇陛下微服私訪……”
祁景宸眉梢微動。這丫頭倒是機靈,三言兩語既全了皇家顏面,又給他披上“明察秋毫“的賢君外衣。他瞥見廖興朝押著楊德昌過來,忽然道:“沈愛卿,朕記得你通曉刑名?”
“微臣慚愧,只是略……”
“那正好。“祁景宸截住話頭,隨手解下玉佩扔過去,“此案由你主審,三日內朕要看到完整的鹽案脈絡。”他轉身時玄色大氅掃過沈筠怡裙角,“至于沈姑娘——元吉,送她回府。”
沈筠怡回到沈府時,府中上下仍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惶然中。母親安氏抱著她哭得幾乎昏厥,兄長沈星河站在一旁,眼底布滿血絲,顯然也是一夜未眠。
“娘親別怕,陛下明察秋毫,爹爹已經官復原職了。”沈筠怡輕拍母親后背,目光卻瞥見廊下幾個探頭探腦的丫鬟——都是往日與楊菁菁交好的。她心頭微凜,突然意識到這場風波遠未結束。
果然,當夜沈重山回府時,帶回來個驚人的消息。
“陛下命為父三日內結案,可楊德昌在獄中……”沈重山壓低聲音,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叉,“今晨發現時,人已經涼透了。”
沈筠怡手中的茶盞“咔噠”一聲磕在桌沿。她想起白日里祁景宸說“你父親招認的供詞”時的神情,寒意順著脊背攀上來——那根本不是招供,是死諫。
“爹爹打算如何處置?”
沈重山苦笑:“為父正要請教你。”見女兒瞪大眼睛,他嘆道:“今日陛下特意問起你的棋藝……”
話未說完,管家慌張跑來:“老爺!金鱗衛送來個黑漆箱子!”
當那口描金烏木箱在正廳打開時,沈家眾人齊齊倒退兩步。箱中整整齊齊碼著賬冊、信函,最上面壓著把帶血的匕首——正是白日楊德昌藏在袖中,企圖行刺祁景宸的兇器。
沈星河突然抽出一封信:“這不是……”
“噓!”沈重山一把奪過,就著燭火看清落款后,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那是楊德昌與康陽知府的密信,提及的竟是三年前先帝駕崩時的宮闈秘事。
沈筠怡敏銳地注意到父親手指在發抖。她剛要詢問,忽聽院墻上“咔嚓”輕響——有人!
寒煙反應極快,一個箭步吹滅燭火。黑暗中,沈筠怡被父親推進內室,透過窗縫看見三道黑影翻墻而入,刀光在月色下泛著青芒。
“是死士。”沈重山聲音發緊,“他們來找”
“砰!”
院門突然被撞開,火把如游龍涌入。沈筠怡認出領頭的是周元凱,他身后金鱗衛的箭矢正對準那三個黑衣人。電光火石間,黑衣人竟調轉刀鋒抹向自己咽喉!
“留活口!”周元凱大喝。
可惜晚了。最后一個倒下的黑衣人,死前死死盯著沈家正廳的窗戶,仿佛要透過窗紙將沈筠怡的模樣刻進地獄。
當周元凱捧著個錦盒進來時,沈筠怡才發現自己掌心全是月牙形的血痕。
“陛下賜沈姑娘的。”周元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烏木箱,“沈姑娘棋路精妙,必能解此殘局。”
錦盒里是枚白玉棋子,觸手生溫。沈筠怡翻過來,看見底部刻著小小的“宸“字——這是御用之物!
沈重山突然跪下:“請周大人轉告陛下,微臣……微臣……”
“沈大人。”周元凱虛扶一把,“陛下只說,三日后秋獵,盼與令愛手談一局。”他壓低聲音,“至于這些……”目光掃過烏木箱,“就當是棋注罷。”
待金鱗衛撤走,沈筠怡在燈下細看那枚棋子。白玉映著燭火,內里竟有血絲般的紋路。她突然想起白日里祁景宸玄衣上的血腥氣,一個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楊德昌背后的人,恐怕連皇帝都忌憚三分。
“姑娘……”寒月捧著熱茶進來,突然瞪大眼睛,“您的手!”
沈筠怡低頭,發現白玉棋子不知何時已被她攥得發燙,而那些“血絲”竟在掌心留下淡紅痕跡,宛如棋盤經緯。
遠處傳來更鼓聲。三更天了,距離秋獵只剩兩日。沈筠怡將棋子貼近心口,仿佛聽見祁景宸在耳邊低語:
“這場戲,還沒唱完。”
秋獵前夜,沈府上下燈火通明。沈筠怡坐在妝奩前,指尖反復摩挲那枚白玉棋子。棋子上的“宸”字在燭光下泛著微芒,像極了那人深不可測的眼睛。
“姑娘,明日真要穿這身?”寒煙抖開一件石榴紅騎裝,領口金線繡的纏枝紋在燭火下流光溢彩——這是午后宮里悄悄送來的。
沈筠怡沒有答話。銅鏡里映出她緊繃的下頜線,白日里父親在書房說的話猶在耳邊:“楊德昌死前咬出的那位,是先帝爺的六弟,如今的睿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