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公子,雪中送炭之恩,小女子與家人銘記于心。”
對上沈筠怡眸中真誠的感激,祁景宸心中竟冒出濃濃的成就感。
他爽朗一笑,道:“若沈大人確實冤枉,我自然不會讓朝廷損失一位好官,姑娘倒也不必如此。”
沈筠怡聽著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心里咯噔一聲。
這人,來頭恐怕比她估計得還不小。
但此時她也顧不得許多,來頭越大越好,沒聽說原安縣扯進了什么大案子,這位公子來頭越大,越不可能和案子有牽扯,父親才有更大的機會脫身。
沈筠怡離開后,祁景宸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擊桌面,垂眸沉思。
周元凱侍立一旁,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如果那位沈縣丞真的是冤枉,那有問題的大概就是知縣了。
還真是倒霉,公子雖然討厭貪官污吏,但更討厭的是栽贓陷害。
先皇還在時,公子有兩次被栽贓陷害,處境都十分艱險,險些喪命。
過了好一會兒,祁景宸才停下動作,對周元凱道:“派人去查查吧,雖不是什么要緊案子,也不能隨便冤枉了人。”
周元凱領命離開,自有從宮中帶出來的內侍,伺候祁景宸洗漱睡覺。
祁景宸作息十分規律,躺床上沒一會兒就睡了。
客房的沈筠怡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五花大綁的父親,被人從家里押出來,看見母親追著父親,淚如雨下。
“姑娘,您要好好睡覺,才有力氣救老爺出獄啊。”寒煙勸道。
“我吵醒你們了?”沈筠怡低聲問,兩個丫頭睡在了外間的榻上。
原本隔壁安排給了兩人,可兩人不敢讓沈筠怡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睡覺,最后主仆三人睡了一間屋子。
周元凱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一早,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了,沈重山果然是被推出來的替罪羔羊。
祁景宸用過早膳,聽周元凱稟報完,挑眉問:“如此說來,這沈重山倒是個難得的清官?”
周元凱點頭,“是,但是為人太過耿直,知縣等人很不喜他,也是因此才會將他推出來頂罪。”
“盯著點,別讓他‘畏罪自盡’。”祁景宸神色淡淡地叮囑,對官場上的某一套十分熟稔。
“公子放心,屬下都已經打點好了。沈姑娘也幸虧遇到公子,不然今天就會接到沈大人的噩耗了。”
祁景宸眼中閃過詫異,眉毛微擰。
“太著急了,不過是一樁小小的貪污案。”
周元凱聽他如此說,立刻意識到不對,臉色陡然嚴肅起來,道:“公子放心,我這就讓人再查。”
“好好查,看看這里面都藏著哪些牛鬼蛇神。給廖興朝傳信,讓他往這邊巡視巡視。”
“是,公子,只是如此一來,沈重山會不會有危險?”
“讓陳良策派兩隊金鱗衛來,直接接管原安縣,原安縣衙上到知縣,下到普通的衙役,統統在縣衙內不得外出。”
周元凱聽他如此安排,微松口氣。
陳良策是金鱗衛肅州衛所指揮使,手底下有兩千多人,都有功夫在身。
一隊金鱗衛足有兩百人,兩隊就有四百人,控制一個小小的原安縣衙輕而易舉。
周元凱離開前,突然想起沈筠怡那只耳墜,額頭頓時冒出一片密密麻麻冷汗,連忙將耳墜拿出來交給祁景宸。
周元凱走后,祁景宸慢條細理地打開手帕,看到栩栩如生的紅錦鯉,想到昨晚沈筠怡那一瞬的驚慌失措,唇角不由自主的緩緩勾起。
侍立一旁的內侍看到祁景宸唇角的弧度,飛快低頭,在心中將沈筠怡放在了一個特殊的位置上。
祁景宸收起耳墜,批了半個時辰的折子。將最后一封加急的折子發出去后,吩咐道:“去請沈姑娘過來。”
內侍連忙吩咐院子里的人去傳話,回來后給祁景宸換上一杯新茶。
沈筠怡晚上睡得十分不好,臉色有些憔悴,用脂粉簡單遮了遮。
不得不感嘆這一行人的周到,事發突然,女子一應用具卻十分齊全。
看著嶄新的胭脂水粉,就知道是沒人用過的。
沈筠怡過來的時候,祁景宸已經坐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顆梧桐樹,正好遮陰,祁景宸就坐在陰涼處一個人下棋。
沈筠怡上前見禮,并再次表示感謝。
祁景宸抬頭看向她,見她今日穿的一身新衣服十分不錯,對一旁的內侍投去一個贊賞的眼神。
那內侍名叫元吉,是御前總管元迦的干兒子,祁景宸這次出來帶了他和另一個名叫八寶的內侍。
“會下棋嗎?”
沈筠怡點點頭,道:“會一點兒。”
祁景宸并不意外,用眼神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道:“陪我下一盤。”
沈筠怡從善如流地坐到他對面,見眼下的棋局很像曾經看過的一盤殘局,問:“是繼續,還是從頭開始?”
她猜測眼前的人,很有可能是皇親貴胄,雖然內心十分緊張,但面上還能維持住淡定。
父親的事,多半還要靠他幫忙,她不想做一個卑微的求助者。
即便有求于人,她也要求得有骨氣。
祁景宸正要喊元吉收拾棋盤,聽她詢問,頓時改了主意,拿起一個白子,道:“繼續,該黑子了。”
沈筠怡拿起一顆黑子,全神貫注地思索片刻,落下一子。
祁景宸眼睛微亮,對方落子的地方,和他剛剛想出來的路子大同小異,緊跟著落下一子。
沈筠怡仍舊思索片刻,才落下第二子。
祁景宸再一次驚訝,終于開始正式沈筠怡的棋藝,內心也升起一股斗志。
除了和那幾個老家伙對弈,他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激起斗志。
這種感覺十分新鮮。
兩人酣暢淋漓地下了一個多時辰,最終祁景宸以五子的優勢贏了棋局。
祁景宸覺得十分盡興,一時間忘了今夕何夕,揚聲道:“棋藝不錯,元吉,賞。”
元吉聞言心中一個哆嗦,連忙道:“公子棋藝一如既往地好。”
祁景宸這時也回過神,對上沈筠怡有些錯愕的眼神,笑道:“朕的身份,是不是嚇著你了?”
沈筠怡聽他一聲“朕”,驚得整個人彈跳起來,指甲狠狠刺了下手心,確定自己沒有做夢,深吸口氣,動作有些生疏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這還是她學會這個禮儀之后,第一次正式派上用場。
寒煙和寒月已經嚇傻了,本能地跟著沈筠怡行禮。
祁景宸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收,眸中有黑色的漩渦飛快旋轉。
元吉見狀,心中一驚,噗通一聲跪倒地上,以頭貼地。
要不是義父安排,他說什么也不想跟祁景宸出來。
主要是這位喜怒無常,上一刻還在開懷大笑,下一刻就有可能砍人腦袋。
祁景宸看著標準的叩拜禮,突然又露出溫和的表情,起身向前一步,親手將沈筠怡扶起來。
“在外面,無需如此。”
祁景宸力道不小,沈筠怡剩下的禮也完成不了了,只好隨著他的力道站直身體,本想低下頭,卻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璀璨的光芒。
“陛下,有您在,我父親是不是可以洗刷冤屈了?”
祁景宸實在沒想到她會冒出這么一句,臉上笑容漸收,放下扶著她的手,重新坐回剛剛的位置。
沈筠怡噗通一聲跪到地上,目光懇切地看著祁景宸。
不得不說,大云朝這位繼位三年多的皇帝,不僅年輕,而且十分俊美。
再加上獨有的帝王霸氣,天下間恐怕不會再有男子能出其右。
沈筠怡卻無心欣賞,她不了解這位帝王,所以什么心眼都不要耍是最正確的選擇。
“陛下,民女不敢說父親愛民如子,但卻敢保證父親他絕對清正廉潔,從未拿過一厘一毫昧良心的錢。”
祁景宸神色淡淡地聽沈筠怡把話說完,才道:“沈姑娘先起來吧,這件事朕已經派人去查,若你父親清白,半月內便能回家。”
“多謝陛下。民女一定會告訴父親,是陛下英明,父親才能沉冤昭雪。”
祁景宸輕笑一聲,“嘴還挺甜,起來與朕再下一盤。”
沈筠怡臉上露出輕快地笑,麻利地站起來,也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等元吉收拾好棋盤,落下一枚白子。
抬頭看向祁景宸,眼中露出驚嘆,道:“陛下是個好皇帝。”
祁景宸唇角弧度加深,笑道:“朕是不是好皇帝,你說了可不算。”
說著,隨意落下一枚黑子。
沈筠怡指尖捏著白子,目光在棋盤上逡巡。她發現祁景宸的棋風如他本人一般,看似隨意落子卻暗藏鋒芒,每一步都留有后手。
“陛下這步棋,看似退讓實則設局。“沈筠怡輕聲道,將白子落在邊角,“民女只好以退為進。”
祁景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原以為這小姑娘會因身份暴露而畏手畏腳,沒想到棋盤上反而更顯鋒芒。黑子“啪”地落在天元位置:“沈姑娘可知,這局棋像極了令尊的處境?”
沈筠怡執棋的手懸在半空。她看到棋盤中央黑子形成的包圍之勢,恰如父親被各方勢力圍困的境況。白子突然轉向,直插黑陣腹地:“那便學陛下,以正破詭。”
元吉端著茶盞的手抖了抖。這沈家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棋局上暗諷官場黑暗。更令他心驚的是,陛下非但不惱,反而朗聲大笑。
“好一個以正破詭。”祁景宸突然推亂棋局,“不過朕今日叫你來,是要說正事。”
沈筠怡立即起身肅立。院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周元凱捧著密信匆匆而來,見到沈筠怡時明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