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篇】

乞巧是個熱鬧的節(jié)日。

整條云祥大街，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到了晚上，花燈全部點亮，五彩繽紛，十分好看。

這一日，宵禁由平時的戌正（晚八點）推遲到亥正（晚十點），整整晚了一個時辰。

姑娘們可以摘掉遮面的幕籬，大大方方地上街賞花燈，甚至和陌生男子交談，也不會被人指點。

沈筠怡看到不遠處的攤子上，有一只精巧的兔子燈，快走兩步站在攤子前。

正要開口問價，花燈卻被同行的楊菁菁先一步拿在手中。

沈筠怡心中升起一股厭煩，她本不想和楊菁菁計較，但這姑娘三番四次故意挑釁，她也著實不必再給臉。

寒月見自家姑娘沉下臉，立刻柳眉倒豎，一把搶過楊菁菁手里的兔子燈，扔到地上，七八腳踩個稀巴爛。

沈筠怡的另一位丫環(huán)寒煙，在老板反應過來之前，將二十枚銅錢放到攤子上，問：“夠不夠賠？”

老板眼睛陡然一亮，眼疾手快地撿起銅板，笑嘻嘻地點頭：“夠夠夠，足夠了。”

那只兔子花燈，雖然做起來麻煩點，但五個銅板頂天了。

也不知這是誰家的姑娘，有錢的人就是任性啊。

楊菁菁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她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卻將火氣強行壓制下去，臉上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沈姑娘，如果你喜歡兔子花燈，直說就是了，我、我絕不跟你搶，你何必讓丫環(huán)毀了它。”

她說完，看向宋昭徽，一臉愧疚，“表哥，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惹沈姑娘生氣的，是我不該出來，你們繼續(xù)逛，我、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轉身就走，在轉身的一瞬間，一滴淚恰到好處地落下來。

宋昭徽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兩人的動作，只看到寒月從楊菁菁手里搶過花燈，扔到地上踩爛了。

心中對寒月十分不滿，連帶著對沈筠怡也生了一兩分抱怨。

礙于兩人的身份差距，他不敢指責寒月什么，只是對沈筠怡道：“沈姑娘，家母托我照顧表妹，我不能讓她這么回去，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追她，你千萬別亂走。”

說完，看一眼站在沈筠怡左右兩側的兩個丫環(huán)，朝楊菁菁快步追去。

“宋公子，你怎么能……”寒煙氣憤地大喊。

話還沒喊完，宋昭徽的身影就被茫茫人海淹沒。

“姑娘，這……怎么辦呀？”寒月看著周圍有些擁擠的人群，心里升起恐懼。

沈筠怡看到斜前方有一間茶樓，道：“咱們去茶樓坐會兒，等人少點再出來。”

原安縣的治安還是不錯的，民風十分淳樸。

她不擔心有壞人，只是怕這會兒她們三個小姑娘往人群里鉆，容易摔倒，被人踩踏會有生命危險。

然而，怕什么來什么。

就在主仆三人小心翼翼地朝茶樓挪動時，護在沈筠怡外側的寒煙不知被誰猛地推了一下，眼瞅著就要跌倒。

沈筠怡下意識地去拽她，結果拽是拽住了，兩個人卻被這一股力道，帶得往人群中央踉蹌了兩步。

緊接著，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搖搖晃晃站不穩(wěn)，你推我，我拽你，不斷有人摔到地上被人踩踏。

沈筠怡被推搡得不得不松開抓著寒煙的手，整個人左右搖晃，突然被人大力推了一下后腰，整個人朝前撲去。

巨大的恐慌籠罩心頭，沈筠怡雙手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

眼看著就要和大地來個親密的接觸，她嚇得閉緊眼睛，心中嗚呼哀哉。

意料之中的碰撞并沒有發(fā)生，一股好聞的龍涎香飄入鼻中，沈筠怡緩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視角又恢復到站著的高度。

緊接著感受腰間有什么東西緊緊箍著，低頭一看，竟是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掌，骨節(jié)勻稱，十分好看。

她還沒來得及看手的主人，就有一群穿著深藍色短打的護衛(wèi)，將她和“救命恩人”所在的地方，硬生生清出一塊空地。

緊接著，一名衣衫富貴的青年越眾而出，詫異地看一眼沈筠怡，連忙低頭。

“公子，您沒事吧？”

攬在沈筠怡腰間的手緩緩松開，沈筠怡感覺到對方后退了幾步，然后就聽到一道低沉中帶著清越、厚重中又帶著三分魅惑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我無事，只是這位姑娘，大概受到了驚嚇。”

祁景宸話落，眸中含著三分笑意，盯著脊背有些僵硬的沈筠怡。

周元凱長舒口氣，心道他受到的驚嚇，比這位姑娘更大好不好。

您一聲不吭地英雄救美，簡直要把人嚇死了。

沈筠怡深吸口氣，平復內心翻涌的情緒，緩緩轉身，低頭斂眉地行了個標準的謝禮。

“多謝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家住何處，明日家父必親自登門感謝。”

救命之恩，是要重謝的。只是男女大防，登門道謝的事要父兄出面。

若是對方家里有女性長輩，母親出面也是可以的。

她自己是不好再登門的，剛剛那一抱雖然權宜之計，但也是大庭廣眾，若是明日再親自登門，那就說不清楚了。

祁景宸剛剛驚鴻一瞥，就被沈筠怡的長相驚艷了。不僅僅是長相，還有她身上那股十分生動的氣質。

此刻見她安安靜靜地低頭站著，心中驚奇：沒想到這小小的原安縣，竟然也有如此美人。

他正想著如何回答，才能和美人有再次相見的機會，眼角余光就瞥見剛剛跟在沈筠怡身旁的兩個丫頭。

“姑娘！”

“姑娘！”

寒煙和寒月被一群護衛(wèi)擋在外面，滿臉焦灼。

剛剛她們也險些跌倒，被兩個護衛(wèi)給提溜了起來。

祁景宸見沈筠怡看向那兩個丫頭，臉上露出焦急之色，淡淡吩咐：“放進來。”

攔人的護衛(wèi)聽到命令，連忙讓開路，放兩個丫頭進去。

騷亂只是這一小片區(qū)域，波及范圍不廣，周圍已經漸漸安定下來。

人們都自發(fā)地躲開這群一看就不好惹的人，互相幫忙將受傷的人送入醫(yī)館。

寒煙和寒月跑到沈筠怡跟前，兩人將她上上下下檢查一遍，發(fā)現(xiàn)她完好無損，狠狠松口氣。

寒月直接“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道：“嗚嗚嗚，姑娘、嚇死我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兒，我也不活了。”

寒煙也是眼眶紅紅的，強忍著才沒哭出來，站在沈筠怡身側，硬著頭皮將她和祁景宸隔開。

祁景宸看到她的小動作，挑挑眉，倒也沒生氣。

轉頭對周元凱道：“你帶兩個人，送這位姑娘回家。”

周元凱想拒絕，擔心自己離開后祁景宸出事，可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容置疑，心中重重嘆口氣，道：“是。”

沈筠怡不好再問祁景宸家住哪里，再次鄭重道謝后，由周元凱護送回沈家。

一行人才拐進沈家所在的涌泉坊，就看到沈家宅子已經被一隊官兵包圍，沈筠怡的父親沈重山正被兩名官兵押解出來。

母親安氏和兄長沈星河，被官兵攔著不能與父親接近。

親眼看到父親淪為階下囚，沈筠怡陡然停住腳步，臉色煞白，下意識的退出涌泉坊。

她退得快，又是在夜色下，沈家距離這里還有段距離，并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

但那邊吵鬧的聲音，卻能清晰地傳過來。

“姑娘，咱們……”寒月話還沒說完，就被寒煙捂住了嘴。

兩個丫頭眼中冒出水珠，無措地看向沈筠怡。

沈筠怡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聲道：“爹爹性情耿直，必然不會做違法亂紀之事。圍府的不是縣衙的衙役，看著像是軍隊里的人。”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轉動思路，頓了頓繼續(xù)道：“聽說有欽差在康陽府巡查，爹爹多半是被殃及的池魚，你們不用擔心。”

她沒說的是，自己父親雖然沒有違法亂紀的行為，但身為一縣縣丞，卻有可能被人推出來當替罪羊。

既然老天讓她成為“漏網之魚”，她就必須做點什么。

暫時安撫住兩個丫頭，沈筠怡摘下一只耳墜，是一只玉米粒大小的鯉魚，紅玉的材質，用了玉石本身的紋理，鯉魚栩栩如生。

將耳墜包裹在手帕里，交給周元凱道：“這位大人，家中突生變故，但救命之恩我會銘記于心，若此次僥幸逃生，將來您家公子可以憑借這只耳墜來找我，我定然全力以赴。”

雖然對方不一定看得上她的報答，但知恩圖報是她們沈家的家訓，她不能壞了家風。

周元凱遲疑一瞬，想到祁景宸對沈筠怡的不一般，接過耳墜，沉默片刻，問道：“姑娘可需要幫助？”

以他對主子的了解，對這位姑娘的遭遇，很可能不會袖手旁觀。

沈筠怡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驚訝之后，內心開始天人交戰(zhàn)。

周元凱也不催，靜靜地等。

沈筠怡想了無數(shù)個辦法，又被她一一否定，最終咬牙道：“我現(xiàn)在不能回家，回去之后就出不來了，大人能不能給我提供一個落腳之所？”

周元凱有點欣賞沈筠怡的當機立斷和不拘小節(jié)，又看了眼沈家門前的情景，領著沈筠怡主仆三人，抄小路回到祁景宸下榻的宅子。

祁景宸聽了周元凱的敘述，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會發(fā)生這種變故，倒是沒有懷疑沈筠怡。

只是問：“不知姑娘的父親是？”

“家父沈重山，乃原安縣縣丞。”沈筠怡道，心中升起一絲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祁景宸點點頭，道：“姑娘今日先在客房歇下，我在此地也有些人脈，會幫姑娘把事情打聽清楚，姑娘千萬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