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失魂落魄的離開了皇宮。
他一萬個沒有想到,好不容易得到小皇帝召見機會,結果居然攤上了如此皇差。
黃立極等閣佬們亦是發自心底生出怯意。
他們如今,越發堅信了魏忠賢的判斷,意識到新皇當真是個大有作為之君。
最主要還是,小皇帝的御下手腕,堪稱渾然天成、不拘一格。
陜省民亂一事,八百里急報進京。
很明顯地,他們這群人趕至皇宮面圣之際。
提早一步進了宮的孫帝師,和小皇帝二人,得獲消息,甚至要晚于他們一些。
所有人,都是在毫無準備情況下,突然就要面對如此惡劣消息。
幾乎要波及整個陜省的民亂啊!
一朝不慎,整個大西北都要跟著亂起來。
誰人乍聽如此消息,還能不亂陣腳。
甚至于,急火攻心。
但隨后接連發生的狀況。
大家也都看清楚了。
老狐貍一個的孫承宗,居然想趁勢再來一波,天啟二年舊事,以帝師之尊,自請督師山陜豫綏四地,只為能夠完美解決陜省民亂,不讓西北陷入更大亂象之境。
孫帝師心里在暗打著什么精明算盤。
他們又怎么可能看不穿。
本以為,皇帝會被唬住,一不留神,著了算計,然后腦袋一熱,立馬就允了孫承宗,督師山陜豫綏四地的請求。
而且這段時間,京城質疑孫帝師聲音不斷,請這位解釋天啟五年舊事。
那時他們便有所猜測,即便孫帝師再無緣督師薊遼。
接任者,也必定是孫帝師所推薦之人,而那人,也必然會是,在遼東接連打了數場勝仗,軍中威望日隆,但偏偏前不久剛剛被魏閹扳倒下去,解職歸鄉的那位前遼東巡撫袁崇煥。
“陛下安排孫帝師這一招,當真羚羊掛角,無懈可擊啊!”
“那是自然,今上胸藏萬千韜略,看待陜省民亂,格局超然,且直擊要害,相比姓孫的那一套,動輒打打殺殺,莽夫般策略,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孫承宗有二朝帝師之名,素來又頗受士林追捧,此番他被派下,只撫不剿陜省民亂重任,若不能圓滿完成陛下期待,我若是他,我也沒臉再活著了。”
“不錯,若不能助陛下達成,本朝君臣,開明忠貞之聲名,他孫帝師要有臉再茍活下去,他們東林清流,統統也都該自掛東南枝了……”
回到文苑閣后,黃立極幾位閣佬,一時之間談興頗濃。
能親眼見證孫帝師吃大癟,且又能將平定陜省民亂這塊燙手山芋,如此輕松就恭送出去。
最妙是小皇帝連賑災銀子都主動從內帑出了。
根本就不用朝廷多操一丁點閑心。
今天之事,當浮一大白,值當好好慶賀一番呀!
魏忠賢被皇帝留了下來,這會兒魏忠賢心里七上八下的。
小皇帝的權謀手段,今天是完全刷新了他的認知。
讓他打心眼里,已經徹徹底底,自甘退回到給小皇帝當一個好奴才的地步。
甚至,小皇帝表現越是優秀,他這種當個好奴才的迫切感,便越發深邃,刻入骨髓。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擔心呀!
擔心陜省民亂的消息,一直拖延如此之久,居然給忘記了做匯報。
至于之前說的那一番話,說是什么,心急于要趕緊多給皇帝積攢下更多錢財,不然只匯報壞消息,朝廷沒錢也只能給皇帝添亂,于事無補。
那當然是他臨場發揮的一番龍屁拍馬之語。
真要以為小皇帝就這么信了,那他還是早點把腦袋摘下來奉還給皇帝拉倒。
果不其然,其他人退下之后,皇帝便問起了這事。
“魏卿,陜省民亂一事,朕沒興趣追究你的膽敢輕忽怠職之罪,畢竟能砍你狗頭的死罪已經多了去,也不差這么一件事兒。”
魏忠賢趕緊跪地撅腚,一副隨時效死之態,“陛下,老奴知錯了,老奴以后,再也不敢有絲毫玩忽職守輕狂之態了。”
這閹貨。
就有這么一點最識趣之處。
知道在皇帝面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一樣,他得有足夠的用處、價值,能給皇帝辦差事,會辦差事。
至于其他的什么,犯下多少多少條死罪。
那些統統都是個屁嘞。
反正皇帝想殺他狗頭,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直接一劍攮死,滿朝文武保證不會有一個會怪責皇帝,民間百姓那更加會跪地直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了,給朕站起來說話。”
“老奴遵旨。”
魏忠賢趕緊爬起來,“陛下,您可是在擔心,孫帝師此去,并不能如期圓滿解決好陜省民亂?”
“怎么,魏卿家有何高見?”
“陛下,高見不敢講,老奴是深知,孫帝師回去之后,其身邊之人,極大可能會給出主意,故意出難題,拖延孫帝師赴陜行程。”
“繼續說下去。”
“陛下如今給孫帝師的重任,處置陜省民亂,只撫不剿,而且賑災銀也只有一百萬兩。
相較于陜省已經持續四年大旱無情現實而言。
認真來講,實則仍然杯水車薪。
想要快速平定民亂,難度怕有登天之艱。
這些,都是無法忽略掉的現實狀況。
所以老奴不無惡意揣測,孫帝師回去之后,其身邊幕僚會強烈反對。
尤其那些,原本指望孫帝師載譽歸來后,帶領著整個東林派系官僚,重振旗鼓的人。
關鍵時刻,這些人,又怎么會任由孫帝師去陜省,并且還是處置這樣一件,看起來注定要失敗的撫亂賑災重任……”
必須承認一點,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來自你的生死之敵。
丞相本就對派遣孫承宗全權處置陜省民亂,多有預感不足之處。
此刻聽完魏忠賢的分析。
好么,感情是,即便他已經直接指派了孫承宗,而且要求三日之內啟程,立刻奔赴陜省上任。
但這事情,聽魏忠賢那意思,居然還存在極大變數?
丞相皺眉,“他們,會有怎樣理由,阻撓孫帝師赴任陜省?”
魏忠賢哪敢賣關子,趕緊道:
“方法有二。”
“其一,也是最直接露骨理由,孫帝師回去之后,立馬重病不起。
病因是,憂思帝君之命難以有為,直接急到病倒了,短期之內根本再難千里奔走了。”
魏忠賢上來便甩出一張官場無往不利王炸牌。
裝病,尤其還是孫承宗這樣的一個,六十好幾的老臣,真要祭出‘臣有恙’這等大招,百分百一擊必中。
好好好,果然官場老油子,業務精湛吶。
第一招便是欺君罔上。
丞相表情,頓時便冷了下來。
別說,孫承宗若真用這么一招,他還真是沒輒。
畢竟一把年紀的人,焦慮皇帝任命如何達成,一時想不開,憂思愁結過度,突然病倒。
皇帝也不能蠻橫不講理,不讓臣子病倒對吧。
非但啥也說不了,還得好好夸贊一番,囑托人家好好養病。
魏忠賢繼續分析道:
“不過,以老奴對那一群人的了解,他們最重清名,斷然是不會采用上述一招。
畢竟他們也怕,萬一真相被流傳民間,直接影響整個東林清流,辛苦經營數十年的聲譽。
所以老奴猜想,他們多半會刻意炮制出一些,短期里朝廷無法滿足的,但看上去又非常合理的要求。
比如說,同去陜省的撫慰使、具體辦差吏員。
陛下不給派一兵一卒,但總不能連同去負責一線賑災的能吏,也不給委派對吧。
老奴有足夠理由相信,這些既當又要的東林清流們,會在這上面,趁機大作文章,陛下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