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正式上課,雖然暑假過去,軍訓也結束。
但都沒有順帶帶走酷熱的天氣。
一中在我高一的時候還沒有空調,只有風扇。
我其實不是特別怕熱,軍訓的時候也是隨便忍忍就過去的。
只是炎熱讓心里多了些許燥熱。
胡思亂想的頻率多了起來,使我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去聽講。
雖然不熱我也不會聽課。
我同桌鄭巧倒是聽的很認真,至少看起來很認真。
上課的她和平時話多的形象完全不一樣。
認沒認真誰都不知道,只有自己能知道。
因為我也是看起來很認真,但我沒有聽。
鄭巧的話像揣在兜里的玻璃珠,平時走在路上能噼里啪啦滾一地。課間十分鐘靠在走廊欄桿上,她能從食堂新出的糖醋排骨,講到操場邊的梧桐葉黃了幾片,語速快得像蹦豆子,連風都得豎著耳朵才能跟上。可預備鈴一響,那串玻璃珠像是被突然收進了絨布袋,瞬間沒了聲響。
教室里的吊扇慢悠悠轉著,她坐得筆直,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游走。老師講到重點時,她會微微前傾身子,眉頭輕蹙著盯著黑板,連別人湊過來想問個問題,她都只是搖搖頭,指尖在唇上比個“噓”的手勢,眼睛卻沒離開板書半分。
我不一樣。
我坐在課桌前,脊背挺得筆直,右手握著的筆在筆記本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著老師的板書移動。老師的聲音像隔著層水傳來,“拋物線的頂點坐標公式”幾個字在黑板上明明滅滅,我盯著那串字母,卻覺得它們在慢慢變成昨天傍晚看見的云——那朵像小狗的云后來飄到哪去了?
筆尖在紙上劃出工整的橫線,其實根本沒記下一個公式。
老師在講臺上敲了敲黑板,我立刻抬起頭,眼神專注得像能釘在黑板上。可耳朵里鉆進的只有窗外的蟬鳴,那只蟬叫得真響,會不會也和我一樣,明明該忙著蛻皮,卻在想樹蔭里藏著多少片完整的落葉?
同桌的筆掉在地上,我彎腰去撿的瞬間,看見自己筆記本上畫滿了歪歪扭扭的小圓圈——原來剛才假裝記筆記時,手早就替腦子做了主。
我偶然撇過頭朝左邊看去,左邊是窗戶,窗外是光。
不會忘記,就像歌詞一樣…………
光落在你臉上,
可愛一如往常,
你的一寸一寸,
填滿欲望,
城市啊有點臟,
路人行色匆忙,
孤單脆弱不安,
都是平常,
你低頭不說一句,
你朝著灰色走去,
你住進混沌深海,
你開始無望等待,
快樂缺點勇氣,
浪漫缺點詩意,
沉默一句一句,
都是謎題,
都清醒都獨立,
妄想都沒痕跡,
我們一聲不吭,
慢慢窒息。
“突然不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有個回答是“他本來渾身是光。有那么一瞬間,突然就黯淡了,成為宇宙里一顆塵埃。我努力回想起她全身是光的樣子,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后來發(fā)現,那是第一次見到她時,我眼里的光。”
就像曾經捧著一顆會發(fā)光的星星在掌心,連指尖都沾著光的溫度,總覺得那光芒能照亮往后所有日子。可某天清晨醒來,突然發(fā)現掌心只剩一塊普通的石頭,灰撲撲的,甚至有點硌手。
拼命想找回當初那份耀眼,翻遍記憶的角落,卻發(fā)現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瞬間,其實是自己眼里的光在他身上的折射。當那份心動慢慢冷卻,光也就跟著熄滅了。
原來不是他黯淡了,是自己收斂起了那份不摻雜質的熱烈。就像潮水退去,露出沙灘本來的樣子,干凈,卻也再沒有浪涌時的驚心動魄。
我曾以為你自身能發(fā)出光芒,如同恒星般熾熱耀眼。后來才頓悟,那不過是我初見你時,自己目光中迸發(fā)的異彩——它為你披上華裳,將你托舉成星河中獨一無二的坐標。
直到某個尋常的瞬間,某種難以名狀的清醒突然降臨。那層被我的癡望所鍍上的金身,竟如朝露般無聲消散。你從光暈環(huán)繞的圣殿跌落,重新成為宇宙間一粒微塵,匯入蕓蕓眾生的星河之中。
我努力回溯,試圖在記憶的星圖中重新點亮那曾令我目眩神迷的輝光,卻發(fā)現它早已散逸在時光的褶皺里,無處追尋。原來那光芒從未真正屬于你,它是我靈魂深處投射出的幻影,是我內心激情的火焰,在虛空里為你虛構的冠冕。
當這層光暈褪去,我終得以看見你本來的輪廓。不是黯淡,而是真實。不再被我的幻想過度曝光,不再被我的期待強行賦形。你我皆是凡人,各有其軌跡,各有其明暗。
如今終于懂得:當初那令星辰失色的光芒,源頭在我眼中。收回這道目光,不是遺憾,而是歸還——還你以真實的模樣,也還我以澄澈的目光。從此星河浩瀚,你我各自明亮,各自沉浮,各自成為宇宙中真實存在的光點。
當幻光熄滅,真實才得以顯影。
莊子說過一個故事:在一個淺淺的水洼中,有兩條小魚相互依偎著,他們靠相互吞吐泡沫,來保持身體的濕度,莊子說,與其這樣辛苦的相濡以沫,不如,你向左,他向右,你入江,他入湖,從此兩兩不相見,自由自在,相忘于江湖。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我會相忘于江湖還是相濡以沫
其實不必急著要答案的。
相濡以沫時,那些彼此吐給對方的泡沫里,藏著只有你們懂的溫度——是困境里的扶持,是眼神交匯時的默契,是哪怕辛苦也舍不得松開的手。就像水洼里的魚,知道對方的鱗片在什么時候會泛出疲憊的光,也知道哪一句輕聲的“還好嗎”能讓彼此再撐一會兒。
可相忘于江湖,也不是薄情。是當水流漫上來時,看著對方擺尾游向更寬的水域,心里想著“原來他在江里的樣子,比在水洼里舒展多了”。不是忘了,是把那些泡沫的溫度,釀成了各自游向遠方時,藏在鰭邊的暖意。
或許人生本就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有時是暫時在水洼里相偎,等一場雨來;有時是明知前路不同,卻在轉身時,祝對方的江湖風平浪靜。
無論哪一種,其實都是認真對待過的證明啊。
我曾長久凝望莊子水洼里那對小魚:身陷涸轍,吐沫相濡,那掙扎的濕潤,竟也是彼此賴以茍活的唯一憑依。
莊子卻道:不如各自入海,相忘于江湖。
不是薄情,是懂得。那淺淺水洼終究容不下兩條魚的呼吸與壯游,相濡的泡沫固然溫熱,卻也是絕境中無可奈何的維系。倘若海水終將漫漲,倘若各自終有奔赴的遠方,那么相忘于江湖,何嘗不是對彼此生命更深的體恤?
世間潮汐漲落,我們恰如浮游其間的兩粒微塵。總有些相遇,是在命運淺灘擱淺時,彼此用體溫去暖著對方顫抖的鱗片,以沫相濡,同擔這片刻的干涸。那相濡的暖意,是深淵里相互映照的微光,足以銘記一生。
然而潮水終會重來。當浩蕩的濤聲在遠處召喚,當各自的水域重新豐盈——你游向深藍的激蕩,我潛入靜湖的澄澈。相忘,便不再是消失,而是把彼此還給天地遼闊的懷抱,在各自的水域里舒展生命的鰭與尾。那相濡的溫度已刻入靈魂的骨血,縱然江湖不見,各自遨游的姿態(tài)里,卻始終映照著那段共同泅渡過的淺灘。
原來相濡是窄巷中的微火,相忘是曠野上的長風。我們既需要巷中那點相濡的微光,也需要奔向曠野的勇氣與遼闊。
潮汐流轉,生命或遇淺灘,或入深流。若正相濡,請珍重這微光中映出的面龐;若終相忘,請以全然的姿態(tài)游向自己的海域。那曾交換過的呼吸,終將融入各自生命的深藍。
相濡是深淵里映照的微光,相忘是遼闊中成全的遠行——親愛的旅人,你的靈魂此刻正渴望微光,還是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