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的他，是帶著雄心壯志，力挽狂瀾，改天換地，為秦國續萬世之命的想法擔任內尉。

一個月前的他，是準備借黑夫妹一案，公正嚴明的把軍功爵隱沒案查個底朝天，還大秦一個朗朗乾坤，海晏河清。

現在的他，準備打不過就加入。

一只腳可以踩進泥濘里，一只腳也可以踩進黑暗中，即便被黑暗的泥濘包裹，掙扎出去吐一口氣，也足以福澤萬物。

“田，田，田！”

李鞅一連重復了三聲的盯著許成鋒，蘇亮眾人，再次叮囑道：

“把涉案田地查清楚，逐一核實。”

“大人，究竟發生了什么？”面對李鞅突然轉變風向，許成鋒還是忍不住的問了出來：“難不成，和桓氏，王氏他們有關？”

“是啊，大人一心想要調查軍功爵隱沒一案，不惜冒死進諫，現在卻！”有許成鋒帶頭，蘇亮也是問了出來。

按照此前的制定的計劃，內尉要他們從三條線追查軍功爵隱沒一案，張三和白石商行，黑夫和南郡軍功營，麃公和驪山大營。

通過這三條線索，過程雖然艱難，但是將軍功爵隱沒一案調查清楚，是遲早的事。

可是現在，內尉現在的調查方向，卻突然轉變在了軍功田和隱沒軍戶方向。

這已經偏離了真相調查，反而有點要結案的意思了。

“想來，你們應該猜到了部分真相?！崩铟狈粗剃柨h桓氏田地的核實文書，搖頭道：“我知道，接受此事是痛苦的，也是煎熬的，是掙扎的。”

“當初我去信于你們，所言所情，皆以立志天下，法治秦國為由，你們也因此不遠千里前來投效。”

“然此，御下有治，與上無法，我們身處在最好的時期，秦國一統天下，天下一法而大行，正是我等施展抱負之時。”

“也身處在最黑暗的時期，六百年秦國早已根深蒂固，實難更易，所見已是各方盤踞，名鄉有主，大局已定?！?

“愚拙者不自知，言世道維艱，聰慧者明事理，言無能為力?！?

說著，李鞅緩緩的抬頭，看向了眾人，輕嘆道：“事實遠比我想象中要兇惡，恕我人微言輕，無力改變定局，只能蠅營狗茍，事與愿違，諸位是去是留，我絕無怨憎?！?

嗡！

李鞅話音一落，許成鋒，蘇亮眾人便愣在了原地。

雖半字未提真相事實，他們卻聽明白了李鞅抉擇。

“大人，真的那般無力嗎？”許成鋒略有不甘，雖然沒有查清楚軍功爵一案，但是，隨著白石商行浮于水面，足以看到秦國觸目驚心的深淵。

這深淵，連李鞅都要妥協其中。

“何止無力，于我而言，是一個必須二選一，或者說，我沒有選擇，我的路，早已被人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崩铟睙o奈苦笑。

這整件事，他都沒有選擇的余地。

于他而言，順從和加入，才是他唯一的選擇。

“秦國滅我國家，我應恨于秦，然秦統一天下，結束八百年諸侯亂戰，為天下之民，屬下也自當放下仇恨，為四海安寧而入秦從吏，法治天下，天下太平?！?

“大人人微言輕，從于世俗不足重，浮浪而已，屬下敢問，大人志向可曾更易？”

許成鋒起身抱拳，認真的盯著李鞅。

“自然不會變！”李鞅點了點頭。

“屬下聽聞南方有老人用龜支牀足，行二十余歲，老人死，移牀，龜尚生不死。”

“也曾聽聞，楚莊王執政三年間，無令發，無政為，然蟄伏于內外，終一飛沖天，所廢者十，所起者九，誅大臣五，舉處士六，而邦大治?！?

“既然大人志向不易，那屬下自愿與大人同道而行，以待將來！”

許成鋒躬身一拜。

“若我等因一時之迫而棄大人而去，那所談之志又如何能實現，我等愿意與大人同行，此志不逾?！?

蘇亮，王兵，孟周眾人也跟著一拜。

“能得諸位相助，是我李鞅的榮幸！”李鞅頓時起身躬身一拜，再次懸座下來，道：“簡而言之，軍功爵一案，已有定論，無需再查。”

“但是，事實就是，確有一大批軍戶的軍功田被隱沒，白石商行的所販賣的田地，大多數都是軍功田?！?

“而這批田地，也已有定論，不能深究。”

“而這里面，就出現了一大批，被隱沒軍功田的軍戶，不管是維系秦國的穩定，還是為了這些軍戶，都必須詳實的核實清楚，都必須給這些軍戶一個妥善的交代?！?

“果然，這任何一個諸侯國家，本質上都是一個樣，一個人帶著一群人，一群人領著另一群人，層層往下，只有黔首不自知！”許成鋒瞬間理解的也是跟著一嘆：“唯一的區別，就是帶著誰的問題，楚國選擇了王室，王室帶著一群人又一群的人，齊國選擇了累世公卿，累世公卿帶著一群人又一群人的人，而秦國，選擇了功勛大族?！?

“王氏，趙氏，馮氏，成氏，桓氏，李氏，楊氏這些人突然送錢和田冊到內尉，屬下就覺得有所猜測?！?

“這么說來，這件事，已經是談妥了?！?

“還沒有談妥，但大局已定。”李鞅很是贊同許成鋒的話，卻沒有探討這個問題。

現在他也明白了，多說無益。

秦國，或者說任何一個國家，都是皇帝帶著一群符合自己利益的人一起玩，一帶十，十帶百，百帶千，千帶萬，萬帶百萬，而在這個利益體之外的人，被稱為反賊。

軍功爵隱沒一案，就是始皇帝在玩。

因為在始皇帝的圈子里，誰拿著土地，都沒有關系。

今天下午到現在，他一直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內史地的土地，真的流入了王氏，李氏這些功勛貴族的手里了嗎？

有沒有可能，王氏，李氏這些人，也是始皇帝的白手套？

在他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才思考到八個字。

御下有治，與上無法。

也才決定，妥協是他唯一的選擇。

“那大人想要怎么解決軍戶的問題，這可是涉及根本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妥當，屬下認為，秦國的國運，會葬送在此?！痹S成鋒沒有過多的刨根問底，既然已經決定，那就想想，如何妥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