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個個的都在扯皮
- 秦法之上
- 歲月如夢
- 2543字
- 2025-08-02 04:46:04
而此時,即便是一直倚老賣老哭訴冤枉的麃公,也在此時伏地不起,不敢輕語。
黑夫軍功隱沒案,李鞅沒有證據。
但是隸臣妾黑夫妹被殺一案,發生在內史地,李鞅已經掌握完整的證據鏈,明確指向已經潛逃的門客張三。
門客犯事,主人有不察之罪,情形嚴重就會受到同罪連坐。
一時間,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李斯!”始皇帝眉宇一沉,直接點名。
李斯緩緩的站出來,狠狠的瞪了李鞅一眼,卻是不敢再有多余的動作,極為溫順的回答:
“陛下,在乞鞫案件中,有以下情形不予復審,經兩次復審維持原判,黑夫妹經安陸縣,南郡,荊州已經有三次復審且維持原判。”
“原則上,廷尉不會再進行復審。”
說罷,李斯便不再多言。
不止如此!
秦律中有規定,如果復審維持原判,會加罰乞鞫者一等刑罰,通常以貲二甲而罰。
三次復審,且據他了解,南郡少府監,御史監皆有乞鞫,粗略估計至少六罰貲二甲,相當于一萬三千錢。
貲二甲,相當于一個人服勞役兩年,兩千六百錢,八十九畝地,這絕不是一個普通人能負擔起的。
而且,這件事,若不是李鞅鬧騰到他的面前,他還真不知曉此事。
“馮劫!”始皇帝沒有再追問,而是再次點名。
算是認可了李斯的言辭繼續提問。
“呼!”御史大夫馮劫快要恨死李鞅了,但不敢發作,迅速的出列回答:“陛下,此案發生在南郡,老臣這就命人前往南郡詳查。”
馮劫開口便避重就輕,不提御史大夫府不受理黑夫妹乞鞫一事,處理態度十分誠懇。
同樣無奈,一個安陸縣鄉里愚民,乞鞫到三公府衙,除非府衙官吏腦子有病,不然誰會受理?
雖然,三公府衙職權確實需要受理乞鞫案件。
“蒙毅?”始皇帝翻看著李鞅呈遞的佐證,繼續點名。
“陛下,微臣不知,少府很少在軍功爵位賞賜時加以妨礙,都是按照相府照辦!”蒙毅委婉的回答。
若是不委婉,相府出具的賞賜文書,那都是陛下查驗落印的,少府只是執行衙門而已,很少有人把乞鞫案件乞鞫到少府。
“蒙武。”始皇帝漸漸皺眉。
“陛下,伐楚之戰六十萬戍卒,自二十三年開始,至二十四年攻克楚都,二十五年平定楚南。”
“歷經三年,傷亡人數近十萬,失蹤人數僅近三萬,潛逃人數近四萬,斬獲軍功者近十七萬。”蒙武當即出列認認真真的回答道:
“其中二級及以上爵位者三萬四千人,六十萬大軍出征,歸時只有四十萬三千五百八十二人,至于黑夫是誰,末將不知。”
“或確有其事,或失蹤,或潛逃兵役,或傷亡。”
“末將只能保證,在當時事無巨細,沒有錯漏的計功。”
“可若僅憑黑夫妹只言片語,想要查證難度頗高!”
就是站在旁觀者清的角度上認真的分析,和他沒有關系。
軍功爵本就復雜,況且,就算是黑夫一案為真,那也是軍功爵賞賜的問題,不是他計功的問題。
聽著一個個與之相關的臣子回答,始皇帝沒有任何明確態度的看向了麃公,點名道:“麃公!”
“陛下,老臣確有失察之罪,但這張三,乃是老臣一客卿舉薦而來,頗有些武力這才留在府中,老臣也不知這張三心懷不軌。”麃公毫不猶豫的改口道:
“不過,張三膽大包天殺死黑夫妹,的確是老臣失察。”
“老臣,老臣愿認罪領罰,繳納貲二甲罰金抵罪。”
麃公話音落地,大殿內又再一次的陷入了安靜。
無人說話,始皇帝也不再提問。
該回答的已經回答了李鞅提出的三個問題。
沒有推諉責任,也沒有矢口否認,更沒有含糊其辭。
可,都回答了,又像是都沒有回答!
沒有一個人,提及是否要調查軍功隱沒案件。
只是圍繞著軍功隱沒案件確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真正的問題是,是不是要把一式三份的軍功木牘拿來比對。’
‘真正的問題是,按照軍功木牘上作證的人,提級例問。’
‘真正的問題是,是否重審黑夫潛逃兵役一案。’
‘就算是牽扯不到麃公身上,可此案的核心問題是軍功是否被隱沒,確定這一個事實,才有深入調查的可能。’
聽著一個個的回答,李鞅心中輕嘆,說實話。
別看他表現的一身孤直,可實際上后背的冷汗早就流了又干。
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鬧到這個地步,但沒辦法,也看到了。
在軍功一案上,即便是始皇帝親自問詢,一個個的都在扯皮,沒有一個給準確答復的。
若是沒有始皇帝的旨意,可想而知,難度會有多大。
可是!
他必須查下去,也必須把秦亡最大的問題解決了,才能談未來。
學過歷史的都知道,秦亡于暴政!
但挖過睡虎地秦簡的都知道,秦國的‘暴政’只是勝利者慣用伎倆之一抹黑術。
簡單來說,就一個陳勝吳廣因徭役失期當斬而造反,劉邦因下雨失期而造反,都站不住腳。
秦法在徭役失期有不同的規定。
采用的是分級處罰制度。
【御中發徵,乏弗行,貲二甲。失期三日到五日,誶;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其得(也),及詣。水雨,除興。】
簡而言之就是!
遲到三到五天,口頭斥責(誶)。
遲到六到十天,罰款一盾。
遲到超過十天,罰款一甲。
若因天氣(如暴雨)導致無法按時到達,可免除本次征發。
另外,征發徭役修筑的城墻、壕溝等工程需擔保一年。
若一年內損壞,主持工程的官吏需承擔責任,原徭役人員需無償返工,但返工時間不計入其應服徭役的總時長。
所以,不存在‘失期,法皆斬’的情況。
如此這般的秦法規定還有很多,諸如:“隸臣、城旦高不盈六尺五寸,隸妾、舂高不盈六尺二寸,皆為小。”
意思是征役時需留丁贍養老人,身高不足一米三者免役。
諸如此類種種,他思考了快十年,也沒有看到秦法嚴酷的影子,反而看到了一個細致且精密,合乎情理的國家。
但是,直到最近,他擔任內尉之后,有了新的思考。
人是活的,法是死的!
再細致精密合乎情理的秦律,如果人出現問題,那就是千里之堤毀于蟻穴,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
而這其中,就包括一個他不敢相信,卻又極其可怕的事。
秦王政二十三年大秦能以關中之地興兵六十萬伐楚,卻在十四年后,只能靠赦免驪山囚徒來組成軍隊平定叛亂。
為什么會發生這么可怕的轉變?
無他!
大秦的根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動搖!
一統天下之后,還有北伐匈奴,南征百越,西伐戎狄,并且各地平叛,戍守刑徒。
軍功軍爵制的上升通道并沒有被堵死。
真正的問題是,爵位賞賜無法兌現,直接導致真正效忠于大秦的銳卒,不再為秦朝效力。
而這,只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廢分封!
另一個,便是有人在大量的貪墨軍功賞賜。
他之所以不惜一切代價把這件事在大慶之宴上給捅出來,就是他認為,黑夫軍功隱沒一案,絕對不是一個獨立事件。
大秦在軍功爵問題上,存在系統性腐敗!
沒有人站出來說話,那他李鞅就必須站出來。
用后世的話來說,他現在是‘紅二代’,秦國的天塌了,他算是第一批高個子。
而且還是不想頂也得頂的高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