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層薄紗裹著藥園，三長老蹲在畦田邊，指尖撫過一株剛抽芽的七葉蓮。露珠順著他的指縫滾落，砸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凌云站在不遠處扎馬步，汗水順著下頜線滴進泥土里，在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個時辰煉體了。
“歇會兒吧。”三長老直起身，竹杖往地上頓了頓，“再練下去，筋骨該僵了。”他摘下片沾露的紫蘇葉，往嘴里塞，嚼得滋滋響，“你這性子，倒是比年輕時的我還執拗。”
凌云收了勢，渾身骨頭發出一連串脆響，像串被撥動的玉珠。他抹了把臉，汗水混著泥土淌下來，活像只剛從泥潭里撈出來的泥鰍。“將軍”不知何時溜進了藥園，正用雞爪扒拉畦田邊的靈草，被三長老一竹杖敲在屁股上，嚇得撲棱著翅膀飛到凌云肩頭，嘴里還叼著半片靈芝。
“你這雞該燉湯了。”三長老瞪著那撮被啄禿的靈芝，心疼得直咂嘴。這株千年靈芝他守了三年才長這么點，昨天剛冒頭，今天就被這畜生啃了個豁口。
“它懂藥呢。”凌云笑著把靈芝從雞嘴里摳出來，還不忘順順“將軍”炸起來的羽毛，“上次它就從毒草堆里叼出了凝神花。”老母雞像是聽懂了，在他肩頭蹭了蹭，把雞糞抹了他一袖子。
三長老氣得胡子都翹了，卻還是轉身從竹簍里拿出個陶碗，倒了半碗清冽的靈泉遞過來：“用這個擦擦，是藥園深處的活水，能解乏。”碗沿還沾著片干枯的花瓣，是煉制凝神丹的主材，看來老人剛煉過藥。
凌云接過陶碗，靈泉入口帶著股甘洌的清苦，順著喉嚨滑下去，丹田那片“無底洞”竟泛起一絲暖意。他最近總覺得奇怪，煉體的進境越來越快，拳頭能砸碎青石，腳能踹裂老樹，可丹田還是存不住靈氣，就像個破了洞的皮囊，再多靈力也留不住。
“長老，您說我這丹田……”他猶豫著開口，話沒說完就被三長老打斷。老人正蹲在地上擺弄一株卷葉的青靈草，指尖縈繞著淡淡的靈氣，枯黃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開來：“急什么？你這身子骨，就像久旱的地，得先松土，再澆水。”
凌云沒再追問，蹲下身幫著除草。他知道三長老的性子，話說到這份上就是不愿多談。晨光透過藥棚的縫隙灑下來，在老人花白的發間跳躍，竹杖斜倚在石桌上，杖頭磨損得發亮，刻著個模糊的“丹”字。
“你這煉體訣練得怎么樣了？”三長老突然開口，手里的小鋤頭在泥里刨出條肥碩的蚯蚓，“將軍”立刻從凌云肩頭飛下去，一口叼住蚯蚓，撲棱著翅膀飛到籬笆上享用早餐。
“裂石掌能劈開半尺厚的石板了。”凌云比劃著動作，掌心的老繭蹭過粗布衣衫，“就是……總覺得差了點什么，力道散得快。”
三長老放下鋤頭，撿起塊碎石丟過去：“試試。”
凌云抬手接住碎石，靈力順著手臂涌向掌心，按照煉體訣的法門壓縮、凝聚，猛地一掌拍在旁邊的石碾上。“砰”的一聲悶響，石碾紋絲不動，掌心卻傳來刺骨的疼——還是老樣子，力道夠大卻不持久，像陣狂風刮過，留不下痕跡。
“你這是用蠻力。”三長老搖著頭撿起塊瓦片，屈指一彈，瓦片擦著凌云的耳邊飛過，精準地劈斷了籬笆上的一根藤蔓，“看到沒？力要聚，氣要收，就像捏拳，得攥緊了再打出去。”
他從懷里摸出個油布包，解開層層包裹，露出本泛黃的冊子，封面上寫著“青囊經”三個篆字，邊角都磨成了絮狀。“這是我年輕時記的筆記，你拿去看看，或許有用。”冊子遞過來時，凌云摸到里面夾著些硬邦邦的東西，像是曬干的藥草。
“謝長老。”凌云剛把冊子揣進懷里，就聽見籬笆外傳來喧嘩。幾個外門子弟扛著鋤頭經過，嘴里嚷嚷著凌峰又突破了，據說已經能引氣成刃，劈開丈許外的木樁。
“得意什么。”凌云低聲罵了句，握緊了拳頭。他最近總在夜里夢見凌峰那張嘲諷的臉，夢里自己被打得趴在地上，靈草被踩爛，丹爐被踢翻，連“將軍”都被抓去拔了毛。
三長老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往石桌上丟了顆青瑩瑩的果子：“嘗嘗，凝神果，能定心神。”老人的目光飄向藥園深處那座廢棄的丹房，“當年我像你這么大時，也總想著爭口氣。”
“長老年輕時很厲害吧？”凌云咬了口果子，酸甜的汁液濺在舌尖，丹田的暖意又濃了些。
“厲害什么。”三長老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也就比你強點。”他頓了頓，竹杖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說起來，咱們凌家早年也是出過丹師的，比現在族里那幾個半吊子強多了。”
凌云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他從沒聽過這事，族里的典籍只記載過幾位練氣高手，從沒提過丹師。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三長老望著藥園盡頭的云霧，眼神飄得很遠，“據說那位先祖能煉出上品靈丹，丹香能引來百里外的靈鳥。可惜……”老人的聲音低了下去，竹杖在地上戳出個小坑，“后來不知怎么就失傳了，連丹方都沒留下幾張。”
“為什么失傳？”凌云追問，心臟“咚咚”直跳。他突然想起自己那本《基礎藥草圖譜》的最后幾頁，有幾處模糊的批注，像是用丹火灼過的痕跡，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或許藏著什么。
三長老搖了搖頭，抓起把藥草往竹簍里放：“說不清。有人說是得罪了大宗門，被滅了傳承；也有人說，是丹師自己走火入魔，燒了丹房。”他嘆了口氣，竹簍里的藥草晃出片干枯的丹葉，“我小時候見過那座老丹房的遺址，就在后山黑風崖下，只剩半面墻了，墻上還留著丹紋呢。”
凌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黑風崖正是他當初誤食蝕心草的地方！難道那株奇草和失傳的丹師有關？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的青囊經，冊子邊角的硬東西硌著胸口，像是某種信物。
“可惜了。”三長老的聲音帶著惋惜，“要是那丹道傳承還在，咱們凌家也不至于現在這樣，連個能煉中品丹藥的都沒有。”他突然看向凌云，眼神亮得驚人，“你小子對丹藥敏感，要不要試試往丹道上走走？”
凌云還沒來得及回答，籬笆外突然傳來“將軍”的慘叫。兩人沖出去一看，只見老母雞被凌峰的跟班瘦猴抓在手里，翅膀被扭得像麻花，嘴里的靈芝殘渣掉了一地。
“這不是那廢脈的瘟雞嗎？”瘦猴獰笑著扯“將軍”的羽毛，“峰哥說了，見一次拔一次毛！”旁邊的矮胖子正用腳碾著地上的靈芝，嘴里罵罵咧咧：“敢啄峰哥看中的靈草，活膩歪了！”
“放開它！”凌云的火氣瞬間上來了，丹田的暖流猛地涌向拳頭。他最近煉體的進境不是假的，對付兩個煉氣一層的跟班綽綽有余。
“喲，廢物還敢頂嘴？”瘦猴把“將軍”往地上一摔，掏出把匕首，“正好峰哥讓我們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偷偷練了什么邪門歪道，今天就廢了你這雙手！”
匕首帶著寒光刺過來，凌云側身躲開，順手抄起地上的竹杖，按照煉體訣的法門橫掃過去。瘦猴沒料到他速度這么快，被杖梢抽在手腕上，匕首“哐當”掉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還敢還手？”矮胖子舉著鋤頭砸過來，凌云不退反進，左手抓住鋤頭桿，右手握拳直擊對方肋骨。這一拳用上了壯氣丹的靈力，雖然丹田留不住，但瞬間爆發的力道足夠驚人——矮胖子像個破麻袋似的飛出去，撞在籬笆上，疼得直哼哼。
瘦猴見狀不妙，扶起矮胖子就跑，臨走前還撂下句狠話：“你給我等著！峰哥不會放過你的！”
凌云沒去追，趕緊抱起地上的“將軍”。老母雞的翅膀被扯掉了好幾根毛，耷拉著腦袋，看見凌云就往他懷里鉆，喉嚨里發出委屈的呼嚕聲。
“沒事了。”凌云順著它的羽毛，指尖的暖流悄悄注入，“將軍”的羽毛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了些。三長老在旁邊看得直點頭，竹杖在地上輕輕敲著：“看來你的靈力運用越來越熟練了。”
凌云這才想起剛才的對話，抬頭看向三長老，眼神里滿是堅定：“長老，我想試試學丹道。”
三長老笑了，從竹簍里拿出個小布包遞過來：“早給你準備好了。”布包里是半塊殘破的丹方，上面用朱砂畫著復雜的紋路，正是煉制清靈丹的法子，比他之前練的詳細十倍，“這是我從老丹房遺址撿的，你拿去研究研究。”
夕陽把藥園染成金紅色時，凌云抱著“將軍”往回走。懷里的青囊經和殘破丹方硌著胸口，像兩顆跳動的火種。他回頭望了眼三長老的身影，老人正蹲在畦田邊，用竹杖輕輕勾勒著地上的丹紋，晚霞落在他的白發上，像撒了層金粉。
路過后山黑風崖時，凌云特意繞了段路。崖下的石縫里，那株蝕心草生長的地方，不知何時冒出了株新的藥苗，葉片泛著淡淡的紫光，在晚風里輕輕搖晃。他突然有種預感，家族丹道失傳的秘密，或許就藏在這深山里，等著他去揭開。
回到小院，凌云把“將軍”放進雞窩，給它撒了把帶靈氣的藥渣。老母雞立刻精神起來，啄得不亦樂乎。他坐在門檻上，借著月光翻開那半塊殘破的丹方，上面除了清靈丹的煉法，角落還有行小字：“丹火需以心馭，而非力催……”
凌云的眼睛突然亮了。他一直以為煉丹靠靈力就行，原來關鍵在“心”？他試著用靈根去“感受”這句話，丹田的暖流竟微微顫動，像是在呼應。
雞窩里的“將軍”突然咯咯叫起來，叼著片藥渣往他手里送。凌云接過一看，是片赤血花的殘渣，靈氣比他平時收集的濃郁三倍——準是這畜生偷偷跑去三長老的藥園叼來的。
“算你有點良心。”凌云笑著把藥渣收好，心里卻像揣了團火。三長老的話、殘破的丹方、黑風崖的藥苗……這些線索像散落的珠子，似乎正慢慢連成串。
他拿起那本青囊經，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寫著“藥者，心也”四個大字，字跡蒼勁有力，像是用指力刻上去的。翻到中間時，幾張干枯的丹葉掉了出來，葉片上的紋路竟和他古丹爐上的丹紋隱隱相合！
凌云的呼吸突然停住了。他把丹葉湊到鼻尖，一股淡淡的丹香鉆進鼻腔，丹田的“無底洞”竟傳來一陣奇異的吸力，像是要把這股香氣吸進去。
“難道……”他的心臟狂跳起來。或許他的丹田不是存不住靈氣，而是需要特定的“鑰匙”？而這鑰匙，就藏在家族失傳的丹道里？
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三更天了。凌云把丹方和青囊經小心收好，摸了摸懷里的古丹爐——這是他從秘境帶回來的寶貝，一直沒研究明白。或許明天該找三長老問問，這丹爐和家族失傳的丹師有沒有關系。
雞窩里的“將軍”已經睡熟了，發出均勻的呼嚕聲。凌云站起身，對著月光練了套裂石掌。這次他沒有用蠻力，而是試著用“心”去引導靈力，果然感覺力道凝聚了許多，拍在樹干上的聲音都比平時沉悶。
“慢慢來。”他對著月亮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發誓，“總會弄明白的。”
晚風穿過院子，吹得驅蚊草沙沙作響，混著淡淡的丹香，在夜色里彌漫。凌云知道，三長老透露的秘辛只是個開始，關于家族的丹道傳承，關于他丹田的秘密，還有太多謎題等著他去解開。而這條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