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熱是80年代興起來的。雖然收藏古董的行為早已有之,但真正收這個的人極少。到了80年代,突然間有傳言某家的一個櫥子賣了上萬,某家的一個碗賣了幾千,這些數字把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人們紛紛回去翻找自己家里的陳貨,期望某樣東西也能賣出個大價錢來。加上流失到民間的文物還有不少,因此收古董一時成了一門很賺錢的行當,不少人都做這個。
鎮上有個二流子,也沒工作,不過人倒挺聰明。有一次有個收古董的讓他幫著去鄉下收買舊器皿,說不管收來什么,只要是有年頭的都好,那一番他賺了幾千塊,一時間吃香喝辣了好一陣。于是心眼便活了,想著這事也不難,與其讓人賺,不如自己賺。他因為也沒大本錢,收的盡是些小東西,雖然賺不到大錢,但一時間腰包鼓了不少。有一回他到鄉下收貨,到一戶人家討口水喝時,發現這家院子里放著個貓食盆,形狀很古樸,盆中還有點釉花。他覺得這東西可能會值錢,就和這家人說了一陣,花了十塊錢買了下來。回來后洗凈了一看,發現盆心是一條魚,但畫得很僵硬,給幾個來收貨的老板看了看,全笑了笑說是民國時候的出品,頂多值兩三塊,他心想自己都花了十塊錢,一氣之下索性不賣了,放在天井里,積了點水,養了幾瓣大蒜。過了一陣,新有個從廣東來收貨的古董商,因為出的價高,很多人都找他看。贗品哪朝都有,這時候因為古董值錢了,贗品也多了起來,只是這廣東人眼毒,真偽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收古董的說他看中的準是好東西,所以只要廣東人一想買,就拼命加價,幾乎把他當成了個義務鑒定員,把這廣東人也搞得興味索然。那二流子也讓他來家看了看,但因為二流子本錢小,結果廣東人說他收來的貨倒有三分之一是假的,別的也不值錢。二流子不太服氣,把珍藏全拿出來,廣東人看了幾樣都搖頭,看到一把壺時因為舊房子太暗,于是廣東人捧著壺到天井門口細看,剛看了兩眼,突然眼角瞥見院子里那個養大蒜的盆,吃了一驚,說:“這盆賣不賣?我出一千?!币宦犨@話,二流子也大吃一驚,但臉上卻什么表情也不露,說這是一個親戚托他寄賣的,賣不賣得問問那親戚。廣東人無奈,只得讓他盡快去問,看樣子勢在必得,加點價也無所謂。等廣東人一走,二流子大喜過望,馬上把那盆里的大蒜扔了,盆洗干凈,放在一個用棉花襯好的硬紙板盒里。這樣一擱,這盆看上去也一下子貴重了不少,二流子覺得這回肯定能大賺一票。一般收古董,有句話叫“實十開一”,也就是開價一般只是實價的十分之一。那廣東人一下子就開一千,說明這盆起碼值一萬。但還價一萬廣東人也沒賺頭了,還到八千應該還是穩的。他越想越樂,一晚上都沒睡好,也生怕這盆砸了,便放到了床邊的木箱里。第二天,廣東人果然來了,一來就急急地問他跟親戚說了沒有,東西賣不賣?二流子笑了笑說:“問是問過了,我親戚說,這是祖傳的,本來不想賣,但你既是識貨人,他說九千塊賣給你。”廣東人猶豫了一下,說:“八千行不行?”這正是他估計的價錢,但這二流子深諳還價之道,裝腔作勢了一會,正要答應下來,哪知廣東人忽然一咬牙,說九千就九千,只不過要把昨天看的小東西給他挑幾件。平時一件東西能賣個兩三百就相當不錯了,二流子已是千肯萬肯,于是從衣箱里掏出了那個盆。一見他打開衣箱掏出了一個硬紙盒,廣東人一下就變了臉,等他拿開來,廣東人已是捶胸頓足,眼淚鼻涕都是。二流子嚇了一跳,問他出了什么事,這廣東人才唉聲嘆氣地說這盆叫月露魚躍盆,盛了水放在月下,盆底那條魚就會在盆里游動,是件極其難得的寶物。但正因為是寶物,所以非要用水養的,而且不能是清水,非得有孑孓之類小蟲才行,這樣盆里的魚才能活。他看見這盆放在院子里,里面還養了點大蒜,只道對方是行家,沒想到居然擦干后還放在衣箱里,這回盆里的魚就被干死了,這盆也再不值錢。說著還指指點點,說原先盆里的魚鱗片片有金光,現在全干了,成了魚干,這件寶物也再不值錢了,一邊說還一邊搖頭。二流子先前也被嚇蒙了,但見這廣東人說得繪聲繪色,卻仍然抓著盆不肯放,心想這些多半是騙人的勾當,盆仍然還是值錢的,于是冷笑著說既然盆里的魚已經干死了,那這票生意也就算了,說著作勢要收回去。這時廣東人便說雖然魚干死了,但盆還在,只不過不值那么多錢了,只能折半。二流子不肯,一口咬定非要九千。最后廣東人沒辦法,說八千,外加一點小東西,不然一拍兩散。二流子也生怕最終泡湯,何況八千已是他原來就打算的價格,便同意了。
那時的八千塊是筆不小的數目。二流子拿了這筆錢,登時就衣冠楚楚起來。同行見他一下子有了錢,紛紛問他掘到什么寶了,二流子開始不肯說,后來才面有得色地說了這事。一聽那個不起眼的盆居然賣了八千,這些同行全都驚呆了,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因為據他們看,那盆別說值八千,八塊錢都未必值。可要說廣東人不識貨,他收別人的東西時全都明察秋毫。直到幾年后鄉間古董基本收完,再收就都是贗品了,這些人有的改行,有的就去外面收了,二流子因為干久了這行,便也去了。有一年他從廣東那邊回來,和舊同行相聚閑聊時又說起當初這趟事,二流子嘆了口氣說大家都讓那小老廣騙了。他去廣東的文物交易市場時,還專門問當時市面上有沒有出現一個賣出高價,但很不起眼的魚盆,廣東那些同行全都搖頭,說根本沒聽說過有這東西,聽他描述也不會是好東西。這一趟他也帶了些東西,廣東那邊一時不敢出手,說要請一個叫“火眼”的前輩來鑒定。等人一來,卻見正是那個曾經來收貨的廣東人。這火眼名下無虛,一看一個準,事后他偷偷向火眼請教,火眼當時本已忘了他,一說起才笑了起來,說:“小老弟,你那魚盆根本不值錢,只是,那堆小東西里,有一把是曼生壺?!甭鷫厥乔宕惵髌?,向來是紫砂壺中的精品,后來這二流子打聽了一下,說火眼前幾回去江浙一帶收貨回來,帶了一把曼生壺,賣出了二十幾萬。到了現在,只怕已經值二十多萬美元了。至于為什么還編出那套鬼話,火眼也笑了笑說做生意就是這樣,當時他們這些收古董的惜售,把他當成了不花錢的鑒定者,逼得他演這一出。而說得越奇怪,對方就一心以為盆值錢,不會想到真正值錢的是那把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