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麥浪與鋒芒
- 千年麥浪滾滾,我能行走其中
- 作家cX53OA
- 2397字
- 2025-07-31 17:42:58
寒季的凜風(fēng)撞上青巖部落新壘的土墻,嗚咽著散成細(xì)碎的哀鳴。墻內(nèi),卻是另一番天地。
枯黃色的野草被齊整地壓伏,代之而起的是一望無際翻滾的金色麥浪。
風(fēng)掠過,沉甸甸的穗子彼此摩挲,發(fā)出沙沙的細(xì)響,如大地低沉的鼻息。
往年此時肆虐的空腹呻吟,竟被一種從未有過的、谷物獨有的飽滿馨香悄然替代。
土墻邊新挖的幾口深窖,像野獸張開的巨口,貪婪地吞食著這片土地上不可思議的豐饒——那是應(yīng)對漫長嚴(yán)寒的底氣。
“嗚呼!渣…渣!”幾個半大的孩童嬉笑著沖進麥地邊緣,追逐著一只被飽滿麥穗驚起的野兔,稚嫩的口齒還模仿不清“麥”這個被祭司賦予神圣意義的新音節(jié)。
新加入的幾戶人家正用新烤的、混合了麥粒碎屑的粗糙面餅招待遠(yuǎn)親,煙熏火燎的帳蓬間彌漫著略帶焦糊的糧食香氣。無人再為冬日惶然。
趙凡獨自立于巖洞口開辟出的簡陋“圃”前,腳踝深陷新翻的松軟泥土。他蹲下身,指尖遲疑地拂過一株麥苗柔韌的葉片。體內(nèi)那沉寂盤踞的亂流驟然被引動,泛起細(xì)密漣漪,指尖下傳遞來強烈的、渴求抽枝拔穗的生命悸動,催促他再次釋放那股“催化”之力。
“嗡…”熟悉的微弱鳴響在顱骨內(nèi)震蕩。他強行穩(wěn)住意念,只讓一絲引導(dǎo)的能量滲透進去,如涓涓細(xì)流,精準(zhǔn)注入麥稈深處。葉片輕輕一顫,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生長在瞬息間完成,又歸于平靜的綠意。
遠(yuǎn)比當(dāng)初在泥石流邊緣那無意識的爆發(fā)更加可控,也……更加耗神。每一次精微的引導(dǎo),都像從他靈魂那巨大的裂隙里又剝下一層紙屑般的薄片,留下綿密而陰魂不散的抽痛和空乏。
他晃了晃頭,壓下那股昏沉。自存糧被毀那絕望一夜后,這股力量便成了他與這片土地隱秘的契約,更是姬婷以沉重目光默許的、維系青巖血脈的關(guān)鍵支柱。
“凡。”
簡練的音節(jié)自身后響起。是矛。
趙凡回頭,只見這位部落第一獵手肩胛緊繃如拉滿的硬弓,臉上象征勇武的藍綠彩紋已被汗水和塵土污濁。他攤開粗糙的大掌——幾塊尖銳的燧石碎片散落其中,邊緣打磨得異常鋒利,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冷光。與趙凡記憶中那些粗鈍的石器截然不同。矛深邃銳利的視線越過麥田,投向營地高處的核心篝火堆:“姬婷。去。”
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溪流滑過脊椎。趙凡沉默跟上。
篝火旁的氣氛凝固如鉛塊。姬婷枯瘦如藤蔓的手指,正死死摁住篝火邊緣一塊焦黑的巨獸肩胛骨。獸骨表面并非占卜所需的自然裂紋,赫然是一道巨大、光滑、人為劈砍留下的恐怖豁口!觸目驚心的慘白斷茬,無聲地訴說著一種暴烈的力量。
“嗚!吼——!”石低沉咆哮,布滿風(fēng)霜痕跡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新傷皮肉翻卷,雖然已被草用某種氣味刺鼻的草藥泥草草覆蓋,血腥氣卻依舊濃烈。他指向東方,布滿血絲的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憤怒,“矛…被奪!陷阱!毒刺箭!嗚…壞!更多!”(東方!設(shè)伏!奪走我的石矛!帶毒的箭!壞!人更多!)
篝火周圍的空氣被吸食一空。姬婷垂著眼,布滿符紋的眼皮微微顫動,仿佛在讀取骨頭上殘留的暴力信息。她的指尖沿著那道光滑的人為裂痕緩緩劃過,忽然用力一按!
“咔啪!”
一聲令人心悸的脆響!獸骨從中斷裂!
那裂痕并非石斧蠻力造成的參差豁口,而是一道光滑筆直、直貫中心的裂縫。姬婷拾起其中一塊碎片,對著跳躍的篝火。火焰的光透過骨片,在那道光滑裂痕上鍍了一層詭異的橘紅——乍看鋒利無比,細(xì)究深處卻布滿了肉眼難辨的、蛛網(wǎng)般向四周擴散延伸的細(xì)密碎紋,仿佛力量過于集中,瞬間爆發(fā)后,終究在內(nèi)部留下了無法承受的崩壞伏筆。
篝火核心圈一片死寂。矛的手無意識握緊了拳,關(guān)節(jié)發(fā)出咯咯聲響。泉剛捧來新煮的麥茶,被這氛圍懾住,呆立原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姬婷手中那半塊預(yù)言般的碎骨上。
“矛……”姬婷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徹骨的疲憊,卻有著磐石般的堅定,“帶人……探。”
矛重重一點頭,立刻起身,用一連串急促有力的鳥鳴般哨音召集人手。狩獵隊再次集結(jié),殺氣無聲地漫溢開來,矛尖對準(zhǔn)迷霧繚繞的東方天際。
月光被厚重的陰云吞噬。趙凡獨自守著靠近巖壁的守夜火堆,一整天強行穩(wěn)定體內(nèi)亂流催發(fā)新作物帶來的精神枯竭感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眼前的火光開始扭曲、模糊、旋轉(zhuǎn),那跳躍的火舌逐漸抽離出輪廓,化作冰冷的東方利器。
“……陷阱……毒刺……”
“……破……崩碎……”
姬婷對碎骨的解讀如同烙印。石那猙獰的傷口,光滑裂痕深處密布的蛛網(wǎng)般的碎紋……冰冷的不安如同細(xì)密的水銀,無孔不入地滲入四肢百骸,與他維持催化后的精神空泛猛烈地撕扯、對撞!
他猛地甩頭,試圖驅(qū)散這陰霾。視線掃過夜色中起伏的豐饒麥田——那是他帶來的生機,也是他植入此地的“異物”。
矛盾與眩暈感山呼海嘯般襲來,顱骨深處靈魂撕裂的痛楚陡然暴漲!身體像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量,冰冷的虛汗浸透獸皮內(nèi)襯,視野搖晃、模糊、最終徹底陷入無邊黑暗。
身體軟倒前的最后一絲清明,他看到姬婷的身影不知何時已靜立在不遠(yuǎn)處。篝火的微光勾勒出她高瘦的輪廓,她的目光并未落在昏迷的趙凡身上,而是穿透濃重的夜色,死死鎖住東方未知的黑暗深處,仿佛早已看到那即將撕裂夜幕的輪廓。
黎明將至前最黑暗的時刻,兩個身披黑黢黢獸皮的身影,如同從地底冒出的陰影,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青巖外圍哨點簡陋的荊棘柵欄之外。
為首的顴骨如嶙峋巖石般突兀,瘦削的身形裹在厚重獸皮里,腰間懸掛的卻并非石斧,而是一個巴掌大小、打磨得粗糙黝黑的厚壁陶罐。他冰冷的眼神掠過新壘的土墻,掃過夜色中翻滾起伏的陌生金色原野,最終定格在柵欄后驚恐繃緊的青巖守夜獵手臉上。
一個枯澀、陌生卻能被勉強理解的長音節(jié),帶著鐵銹摩擦般的質(zhì)感,劃破死寂:
“陶。”
他揚起手,指向部落深處那最顯眼的、堆積如山的麥秸垛和新開辟的窖藏入口,又反手重重拍了拍自己掛在腰間的厚壁陶罐。
“谷,”他喉嚨里滾動著,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穿透稀薄的夜色,鎖死矛和新聞訊趕來的石,“換。”
篝火熄滅的灰燼冰冷,初升的蒼白日光漫過山脊,吝嗇地潑灑在這片飽含生機又危機四伏的土地上,照亮了“陶土部族”使者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打量,以及矛等人握緊武器、青筋暴起的手臂。麥浪在微涼的風(fēng)中無聲涌動,如同風(fēng)暴前屏息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