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暖意驅(qū)散不了趙凡心頭的寒意。他蜷坐在獸皮上，目光死死盯著姬婷投入火中的那幾塊獸骨?；鹧尕澙返靥蝮轮稍锏墓穷^，發(fā)出沉悶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姬婷的目光，穿透搖曳的火光，依舊牢牢鎖在他身上。那眼神中的探究、戒備，甚至隱含的一絲敬畏，比劍齒虎的利爪更讓趙凡恐懼。她投骨的動作無聲無息，卻仿佛引動了某種神秘的力量，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連遠處部落夜間的蟲鳴都沉寂了下去。趙凡能感覺到，某種無形之物被喚醒，正從篝火深處、從他體內(nèi)、從未知的虛空向他窺視。

為什么姬婷能說那種語言？

趙凡腦海中翻涌著這個巨大的問號。他艱難地梳理著“凡”的記憶碎片——一個生于斯、長于斯的原始人，他的世界里只有單調(diào)的“嗚渣渣”、“嗚呼呼”，詞匯貧瘠，語調(diào)粗獷，用于基本的狩獵、采集和部落交流。絕無可能包含“外來者”、“究竟”這樣復雜、精準、帶著抽象哲思和威懾感的詞匯！

唯一的線索，就在姬婷的身份和她剛才的舉動上。

她是一名祭司！

在“凡”那零碎、原始如獸性的記憶里，“祭司”這個身份是神秘而崇高的。姬婷，作為部落與大靈溝通的唯一橋梁，掌管著祭祀、解讀兇吉、療傷和與無形世界對話的權(quán)力。她有獨特的方式感知常人無法觸及的事物。她會定期在特定的儀式中凝視火焰、星圖，或者傾聽風聲、水流，從中解讀祖先的訓示或未來的征兆。而占卜，正是她溝通靈界最常使用的手段。

此刻，當她將那幾塊看似尋常的獸骨投入代表溝通天地的篝火時，當她的精神高度凝聚，意圖窺探趙凡靈魂深處的“亂流”本質(zhì)時，她進入了一種超凡的狀態(tài)。那斷斷續(xù)續(xù)卻能讓趙凡聽懂的詭異語言，并非人間通用的任何語種，而是姬婷在溝通靈界時、在調(diào)動自身最深層的感知力時，被冥冥之中某種規(guī)則賦予的“靈語”。它天然地具備穿透靈魂屏障、直達認知核心的效果，無論對方來自何方。這是一種用于靈魂層面的、本質(zhì)性的溝通，超越了凡俗語言的藩籬。它對姬婷而言，是天賦神授的工具，是祭司職責的一部分，但也極其消耗精神，絕非日?？梢允褂谩＿@也是為什么她僅僅問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轉(zhuǎn)而進行更直接的占卜。

時間在焦灼中流逝。篝火中的獸骨被火焰烤炙、熏黑，表面開始出現(xiàn)細密的裂紋，發(fā)出細微卻清脆的斷裂聲。

姬婷的眼神專注到了極致。她向前微微傾身，口中低念著一種古老而晦澀的、音調(diào)起伏如遠古呼喚的低吟，仿佛在與火焰、與骨頭、與無形的存在對話。她的瞳孔映著躍動的火光，眼神不再局限于視覺，而是延伸進一個只有她能感知到的維度。

趙凡屏住呼吸，心臟狂跳。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幾塊獸骨上傳來的震顫，與他體內(nèi)兩股糾纏不清的靈魂記憶產(chǎn)生某種詭異的共鳴。頭疼的余波依舊在顱內(nèi)殘留。

突然！

“咔嚓！”一聲脆響，其中一塊最大的獸骨在烈焰中斷裂成了不規(guī)則的幾塊。幾乎在同一時間，另外幾塊骨頭上的裂紋猛然增寬、延長，它們相互勾連、交纏、斷開，在火光中投射出轉(zhuǎn)瞬即逝卻又驚心動魄的暗影。

姬婷猛地吸了一口氣，身體幾不可察地向后微微一仰，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深重的駭然。她的低吟戛然而止，整個篝火旁的空間仿佛瞬間陷入了絕對的寂靜。

趙凡看到她的臉色在火光明暗中急劇變幻。那些裂紋形成的圖案，姬婷解讀出了什么？趙凡不知道具體的含義，但姬婷的神情已說明一切——那絕非祥兆。

他看到裂紋如同活物般互相纏繞，似兩條毒蛇爭奪一顆星辰；他看到一個巨大的裂隙赫然貫穿了骨頭的中心，仿佛斬斷了某種延續(xù)；他更看到無數(shù)細碎混亂的紋路向四面八方迸裂、逃逸，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激起的無序漩渦。

這些景象，在祭司眼中，是對眼前這個“凡”內(nèi)在混亂最直接、最殘酷的揭示：雙魂纏結(jié)、天命割裂、秩序崩壞...以及最核心的——來自“世界之外”的、攪動命運的“亂流”。這正是她之前感知到的模糊氣息最直觀、最震撼的顯現(xiàn)！這占卜的結(jié)果徹底證實了她最深的疑慮，甚至遠超她最壞的想象。

就在趙凡被姬婷劇變的神色驚得幾乎無法思考時，姬婷的目光從那堆帶著不詳之兆的殘骨上收回，重新死死鎖定了趙凡。她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再次啟齒，想用那能穿透靈魂的“靈語”發(fā)出更嚴苛的質(zhì)問或嘆息。

然而，就在她試圖再次開口的剎那——

“嗚...嗚渣渣！呼呼——”（一陣部落的呼喚聲在篝火之外響起）

仿佛有一股力量被抽離，姬婷身體晃了一下，眼中的穿透性光芒倏然褪去，只留下深深的疲憊和對眼前困局的無盡凝重。她喉嚨滾動了一下，發(fā)出一個沙啞而單薄的音節(jié)：

“嗚...”

這不再是之前的“靈語”，而是回歸了原始部落那熟悉的、貧瘠的、帶著粗糲感的聲音。

靈語消散了。

溝通兩個靈魂本質(zhì)的短暫橋梁，連同那賦予理解力的神秘力量，隨著占卜儀式的結(jié)束而退去。篝火依舊燃燒，噼啪作響，只是其中的獸骨已焦黑崩裂，如同命運被燒灼后的殘骸。姬婷看著趙凡，眼中只剩下巨大的謎團、無措和沉重如山般的責任。她知道得更多，理解得更深，卻也陷入了更龐大的未知與恐懼之中。

篝火之內(nèi)，空氣比之前更加凝固了。趙凡知道，他活了下來，但一場關(guān)乎他存在本身、關(guān)乎這個原始部落未來的風暴，已然在這個祭司沉默的注視中，無聲地掀開了帷幕。

夜空中，那幾顆異常明亮的星辰，仿佛燃燒得更熾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