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踩著山道的碎石往前走，左臂黑印忽冷忽熱。他沒回頭，但知道那采藥人喊出的名字已經傳了出去。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黑印在靠近坊市時開始發燙，像有東西在拉它。
青崖坊的門樓立在官道盡頭，守衛站在石墩旁，手按刀柄。江隱走近時，守衛抬手攔下，目光掃過他腰間的獸牙和刀鞘。
“憑證。”
江隱沒說話，抽出那半截鋸齒獸牙，遞到對方面前。守衛瞇眼看了兩息，側身讓開。他知道這東西的分量——能取下影鬃獸的牙，不是散修就是逃奴，但只要不鬧事，坊市從不深究。
江隱走進坊市，直奔西街情報攤。攤主是個獨眼老頭，面前擺著幾張殘圖和幾枚破符。江隱扔出一顆灰紅妖核，壓在攤角。
“鎮妖塔。”
老頭沒動妖核，只抬眼看他：“三階以下禁入，初一開放，弟子試煉用。”
“我要上去。”
“死過七個人。”老頭終于撥了下妖核，“塔身有影刃機關，夜里鋼絲反光，碰上就斷喉。執事巡塔，兩人一組，佩鎮妖令。”
江隱點頭，伸手取圖。老頭卻按住殘圖邊緣：“這圖燒過，有些地方看不清。但你要去，就得知道——塔頂那層，沒人活著下來過。”
江隱抽走圖，塞進內袋。他沒問為什么，也沒多看老頭一眼。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問，問了就活不長。
天黑前，他藏身于塔后山崖。鎮妖塔立在斷崖之上，九層青石壘成，塔尖沒入云霧。月光照在塔身，幾道細線微微反光——是機關鋼絲，橫豎交錯，密如蛛網。
江隱貼墻而起，左手探出，用暗燼刀尖輕撥鋼絲。刀鋒滑過，鋼絲微顫，未斷。他收手，換方向挪移，肩背緊貼石壁，一寸寸往上蹭。
第三層時，腳步聲從塔內傳來。
兩名執事沿回廊巡行，劍柄刻著“鎮妖令”三字。一人抬頭望月，忽道：“風里有血味。”
另一人冷笑：“野狗啃了死尸罷了，這塔每月都要死人，哪次不是血洗青石階？”
江隱伏在檐角，屏息。黑印突然一跳，左臂皮膚下黑紋微凸。他知道，這感覺不是警告，是渴求——塔里有魂，活的，帶著煞氣。
兩名執事分頭走遠。江隱等了一息，翻身落回廊，貼墻潛行。一名執事正低頭系腰帶，江隱已近身。
左手鎖喉，右手刀刺心口。刀入三寸，執事瞳孔驟縮，卻發不出聲。江隱五指收緊，黑印瞬間刺出，左臂黑紋如蛇游走，直入對方心口。
魂魄被抽離的剎那，記憶碎片撞進識海——
黑袍人立于祭壇前，背對執事。執事跪地，雙手捧玉瓶：“命格已取，煉藥可續，請大人示下。”
黑袍人抬手，袖中滑出一枚鎏金折扇，輕輕一展，扇骨上嵌著細小齒骨，泛著冷光。
畫面斷。
江隱松手，尸體軟倒。他站在原地，呼吸未亂，但瞳孔微縮。他不懂“命格”，也不懂“煉藥”，但他知道，這不是試煉，是屠宰。人被當成藥引，像野獸一樣割魂。
他拖尸入暗格，用塵土蓋住血跡。左臂黑印仍在跳，熱度往上爬，逼近肩頭。他知道，這是連續奪魄的征兆——再殺一個，黑印將泛紅，意識會被反噬。
他必須停下，但他不能停。
塔頂還有魂，更純，更強。黑印在催，也在提醒——那上面的東西，和剛才的記憶有關。
他繼續上行。
第七層開始，青石階上有血跡。干涸的，呈放射狀，從臺階中央向四周濺射。江隱蹲下，指尖沾血。黑印微震，一絲熟悉的氣息滲入——和剛才執事記憶里的“煉藥”同源。
他起身，腳步未停。
第八層無守衛，無機關。塔身內壁刻滿符文，但大多被劃破，像是被利爪反復撕扯。鐵籠嵌在墻中，籠門大開，地上散落著獸骨，顱骨被鉆孔，孔內殘留黑漬。
江隱盯著那些孔，忽然明白——妖獸不是自然生長，是被馴化，被改造，被用來承載某種東西。
他踏上最后一段青石階。
塔頂空曠，無頂，只有一圈石欄圍住中央祭壇。鐵籠擺在壇心，籠中關著一頭妖獸殘尸，頭顱被剖開，腦腔空空。一個黑袍人背對入口，手中玉瓶正緩緩傾倒黑液，滴入獸顱。
江隱伏在檐角，屏息。
黑印自動收斂氣息，左臂黑紋緩緩退入皮肉。他知道，這人不是普通執事——那股氣息，壓得黑印都安靜了一瞬。
黑袍人忽然停手。
玉瓶收回袖中，他緩緩轉身。
江隱已退，但遲了半步。
黑袍人袖中飛出一道靈符，直擊青石階。符觸地炸裂，石屑飛濺，一道裂痕從江隱腳邊炸開，直逼小腿。
他急躍后撤，落地時左腳踩中碎石，身形微晃。
黑袍人立于祭壇前，不動，不語。風掀開他袍角，露出半截鎏金折扇，扇骨上嵌著數枚細小齒狀物，泛著冷光。
江隱瞳孔驟縮。
那齒，和他腰間的獸牙，形狀一致。
他沒動，也沒拔刀。他知道，這一戰打不了。對方能一眼鎖定他位置，能在黑暗中察覺他的氣息，甚至能用一道符就逼他失衡——這不是對手，是獵手。
黑袍人抬手，指尖輕撫扇骨。
江隱轉身，躍下石階。
他落地時左臂黑印猛地一燙，整條手臂幾乎失去知覺。他知道，這是反噬將至的征兆——連續奪魄超過兩日，黑印開始反噬宿主。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開，痛感壓下識海震蕩。
他必須離開，必須壓制黑印，必須找到下一個獵物——否則，下一次失控時，他可能殺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他沿著原路疾行，穿過第七層血階，繞過第六層機關。身后無追兵，但那股被注視的感覺，一直貼在背上。
他沖出塔門，落地時單膝跪地，左手撐住青石。黑印在皮下搏動，像要破體而出。
他低頭，看見自己左手正不受控制地顫抖。
而腰間的獸牙，在夜風中輕輕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