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的手還搭在巨石邊緣，指節(jié)發(fā)白。荒坡外的風卷著枯草掃過腳面，他沒動，左臂的黑印仍在震顫，像有東西在皮下蠕動。那張臉——不是張驍，也不是他自己——在黑印深處無聲地笑，嘴角咧到耳根。

他猛地抽手，布條纏緊左臂，勒進皮肉。轉(zhuǎn)身將背上的蕭晚放平，動作利落，布條固定雙臂，頸脈尚存微弱跳動。她還在昏，命格紋沉寂，皮膚冷得像死人。

陳礫癱在草堆里，左眼罩滲血，呼吸短促。他咳了一聲，嘴角溢出黑血，衣袖泛青，毒已入骨。

江隱蹲下，撕開他袖口，指尖觸到脈門時，陳礫抽搐了一下。

“斷魂香。”江隱說。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從喉底擠出來。

陳礫沒睜眼，嘴角扯了扯：“……謝無塵的禮。”

江隱沒再問。他咬破指尖，血珠滴落，在陳礫心口畫下一道契紋。線條扭曲，像兩條糾纏的蛇，首尾相咬。這是共生契，不是奪魄，不是吞噬，是把自己的命脈打開，讓毒反噬自己，逼出殘香。

“想活，就把命交給我。”他說。

陳礫喉嚨動了動，沒拒絕。

江隱左手按上契紋，催動黑印。靈力逆流，從他經(jīng)脈倒灌入陳礫體內(nèi)。剎那間，識海翻騰。

畫面炸開。

一間密室，火光搖曳。一個小男孩蜷在角落，眼睜著，看著母親被鐵鏈吊起，脊椎抽出黑絲，纏上傀儡關節(jié)。她還在喘，嘴一張一合，卻發(fā)不出聲。男孩想沖上去，被一腳踹倒，牙齒磕在石板上，血混著唾沫流下。

江隱看見了那張臉——陳礫七歲時的記憶。

緊接著，畫面撕裂。

毒氣彌漫的鐵屋，門被焊死。他拍門，吼叫，任務沒結(jié)束，還有人活著！監(jiān)控孔后，一道影子按下按鈕，氣體濃度提升。他倒下前，看見的是戰(zhàn)友的背影，端著記錄儀，面無表情。

那是他的記憶。

兩股痛楚在識海中對撞，像刀刮骨。江隱牙關緊咬，冷汗順著額角滑下。黑印在左臂暴動，不再是吞噬，而是被什么牽動，像有另一股意志在回應。

陳礫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你……不是一個人瘋。”他聲音嘶啞，眼里涌出淚，卻在笑，“我也是。我恨他們……恨到想把整個云岫門燒成灰。”

江隱沒抽手。

他盯著陳礫，瞳孔泛紅，像是在確認這句話的重量。

三息后，他抽出暗燼刀，刀刃抵掌心，用力一劃。

血涌出，順著手腕流下。

他在地上，用血寫下一個字：“燒。”

陳礫看著那個字，笑了，抬手，指尖蘸血，在旁邊寫下：“破。”

兩人對視。

江隱開口：“你破情報網(wǎng)，我毀命格煉制體系。誰背誓，魂歸黑印。”

陳礫點頭：“若我退縮，任你奪魄。”

江隱抬手，按上陳礫心口契紋，黑印轟然運轉(zhuǎn)。這一次，不是單向輸送，而是雙向貫通。靈力與毒交織，斷魂香被逼出體外，化作黑霧從陳礫七竅溢出，又被黑印吞噬。

黑印震顫得更厲害。

左臂的布條突然繃緊，金絲浮現(xiàn)，纏繞黑印邊緣，像鎖鏈絞住深淵。布條下，黑色緞帶裂開一道細紋，一道金線蜿蜒而上，與命格紋相連。

江隱察覺到了。

黑印第一次，不是因吞噬而動，而是因“誓”而動。

它在回應。

不是吞噬，是共鳴。

陳礫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脈門青色退去，只剩虛弱。他靠在江隱身側(cè)，喘著氣，左眼罩下的臉蒼白如紙。

“從今起，你不是我的累贅。”江隱說，聲音依舊冷，卻少了些鋒利。

陳礫咧了咧嘴：“我是你的……眼睛。”

江隱沒應，低頭看左臂。金紋未褪，黑印溫順下來，像睡著了。但那道人面紋路還在，嘴角的弧度變了，不再是冷笑，而是一種近乎守護的凝滯。

荒坡忽然安靜。

遠處，妖獸嘶吼戛然而止。風停了，草不動，連天上的云都凝住。灰白的天空裂開一道縫，一線光落下，不亮，卻清晰，正照在兩人交疊的血手上。

江隱抬頭。

光只持續(xù)三息，便被云層吞沒。

但他看見了。

那道光里，有極細的紋路，像星圖，一閃而過。

他沒動。

陳礫靠著他的肩，呼吸漸沉，像是睡了過去。

江隱緩緩收手，將暗燼刀插回腰間。左臂的布條被血浸透，金絲在布下若隱若現(xiàn)。他沒去解，只是用指腹輕輕擦過布條邊緣，觸到一道凸起——像是皮下，有什么在生長。

他閉眼，識海深處，黑印靜臥，卻不再只是吞噬的工具。

它記住了這個誓。

也記住了這個人。

遠處，荒草再次晃動。

江隱睜眼，右手已按上刀柄。

草叢分開，一頭魂蝕獸低伏前行，雙眼泛綠，獠牙滴著涎。它嗅到了血，也嗅到了靈力波動。

江隱沒動。

他知道，這頭獸不是沖他來的。

是沖陳礫。

斷魂香的余毒還在散發(fā)，像餌。

他緩緩起身，將蕭晚拖到陳礫身后，用破布蓋住兩人。自己單膝跪地，暗燼刀橫在膝上，刀尖點地。

魂蝕獸停下，喉嚨里滾出低吼。

江隱盯著它，舌尖舔過嘴角血漬。

獸撲來。

刀光一閃。

頭顱飛出，腔子里的黑血噴了三尺高，落地時已干涸成灰。

江隱收刀，看那具尸體化作焦炭。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更多東西會來。

他轉(zhuǎn)身，背起陳礫，再將蕭晚固定在前。動作熟練，布條纏緊三人，像捆住最后的火種。

他邁步。

左臂黑印忽然一熱。

金絲在布下跳動，像在回應什么。

他沒回頭，只低聲說：“走。”

荒坡盡頭，山影重疊。

一條小徑隱在亂石間，通向無人知曉的深處。

江隱踏上第一步。

布條下的金絲突然繃直，指向北方。

他停下。

北方，有靈力波動。

不是敵。

是網(wǎng)。

陳礫在背上忽然輕聲說：“……第七根線，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