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的腳步在亂石間停了半息。北風卷過山坳,吹動他肩頭的布條,陳礫的呼吸微弱但平穩(wěn),蕭晚的脈搏沉在腕下,未斷。他沒回頭,只將兩人藏身的洞口用枯枝再壓緊一層,指尖在布條上劃過,共生契的微溫還在,像一根繃緊的線連著三個人的命。
他轉(zhuǎn)身,朝北方走。
破廟在兩座禿峰之間,塌了半邊屋頂,香爐傾倒,灰燼被雨打成泥。江隱貼著墻根繞到后門,左臂黑印開始發(fā)燙,不是吞噬前的震顫,而是接近某種同類時的警覺。他撩開布條一角,黑印邊緣的金絲微微跳動,像是感應到了什么。
廟內(nèi)無人。
他蹲下,指尖抹過地面。塵土有拖拽痕跡,通向后殿。香爐底翻起,刻著“影七”二字,云岫門內(nèi)務堂的暗記。旁邊半截獸牙斷口整齊,像是被刀削斷的。
他認得這獸牙。
腰間七枚還完整,但這枚的斷面紋路,和他曾從謝無塵手下奪魄的那人頸骨裂痕一致。
有人也在獵魄。
他翻身躍上橫梁,屏息。片刻后,腳步聲由遠及近。
兩名弟子走入廟中,衣角沾著泥,佩劍未出鞘。一人壓低聲音:“明日午時過黑松嶺,別走官道。”
“靈胎池缺藥引,這批純陽命格的,一個都不能少。”另一人接話,語速極快,每說一句便掐訣,攪動空氣,聲音被扭曲成回音,像從四面八方傳來。
江隱閉眼,黑印緩緩張開,如一張無形之口,吞噬空氣中逸散的靈識殘片。那些被擾亂的語句碎片被強行拼接——“明日子時啟程”“押送三名”“姓江的那一個,命格最純”。
他睜眼。
“姓江”。
那三個字像一根銹釘扎進腦中。
幼時村中,刑場外,一個孩子被按在泥地里,嘴里塞著破布,仍嘶喊著“娘”。劊子手刀落前,他最后喊的不是爹娘,是“江狗子——替我報仇”。
那是他。
也是他唯一記得名字的玩伴。
梁下那人又說:“那小子還喊他娘。”
江隱的指尖在梁木上劃出一道深痕。
話音落,廟內(nèi)忽然安靜。兩人不再交談,只站著,手按劍柄。墻上的影子卻動了。
不是隨光搖曳,而是獨立于本體,緩緩抬起手,比劃了一個手勢——殺。
江隱瞳孔一縮。
影子不是影子。
是活的。
他緩緩抽出暗燼刀,沒握緊,只讓刀尖垂向自己腳面。他知道,不能先動。這種刺客,專等獵物出手的瞬間,從影中反撲。
他故意抬腳,踩斷一根屋檐垂下的朽木。
斷木砸地,聲響不大,但足夠。
墻影猛然扭曲,一道黑影自其中拔刀躍出,直撲梁上。刀鋒未至,影絲已纏上江隱腳踝,冰冷如蛇。
他側(cè)身翻落,暗燼刀橫斬,刀刃切入實體,卻未斷其臂。那刺客半身仍藏在影中,另一只手抽出短刃,直刺心口。
江隱后仰,刀鋒擦過胸骨,布衣裂開,皮肉火辣。他左手猛地拍地,黑印暴起,靈力逆沖經(jīng)脈,瞬間凝成星芒狀,自掌心射出,直刺對方腳底——那是影子與實體的連接點,影根。
星芒入地,黑影崩裂,刺客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叫,半邊身體從影中被扯出,血肉模糊。
另一名弟子終于反應過來,拔劍欲逃。
江隱落地未穩(wěn),已撲出。暗燼刀脫手,如飛鏢擲出,釘入那人后頸。尸體倒地,無聲。
他轉(zhuǎn)身,黑印張開,對準地上抽搐的影刺客。魂魄尚未離體,他直接吞噬。
識海轟然炸開。
畫面閃現(xiàn):一支隊伍行于黑松嶺,午時日正,三名少年被鐵鏈鎖住,脖頸烙著“藥引”二字。其中一人抬頭,滿臉血污,卻還在笑。押送者低聲交談:“江家村遺孤,純陽命格,謝師兄親自點的名。”
溯魂結(jié)束,江隱喘了口氣,冷汗滑入眼角。
他低頭看左臂,黑印邊緣的金絲微微發(fā)亮,與剛才吞噬的魂魄中殘留的一道符文輪廓重合。那符文不是云岫門的印記,更像某種煉制痕跡,像是謝無塵用來操控傀儡的禁制。
但為何,與黑印金絲如此相似?
他沒時間深想。遠處,三聲鈴響,間隔極短,穿透山風。云岫門哨點已察覺異常。
他起身,將兩具尸體拖向廟后枯井,覆土掩埋。香爐被踢倒,灰燼灑了一地。他蹲下,從影刺客影根斷裂處挖出一枚黑色晶粒——影核,只有指甲蓋大小,握在掌心,卻傳來脈搏般的跳動。
他盯著那顆晶粒。
表面開始出現(xiàn)細裂紋,像有東西在里面生長。
左臂黑印忽然一熱,金絲跳動,竟與晶粒的節(jié)奏同步。
他將晶粒塞入懷中,起身快步離開破廟。
返回山坳的路上,風漸緊。他每走一步,懷中的影核就跳一下,像是在回應什么。黑印的熱度未退,反而更甚,金絲在布條下蜿蜒,像在尋找出口。
他沒停下。
直到山坳入口,他忽然頓住。
陳礫還在昏睡,蕭晚的呼吸依舊微弱。他蹲下,將影核從懷中取出,放在掌心。
裂紋更深了。
里面?zhèn)鞒龅穆曇簦辉偈切奶?
是呼吸。
極輕,極緩,像有人貼著耳膜在喘氣。
江隱盯著它,右手緩緩移向腰間刀柄。
刀未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