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結果半個月后才公布。

王副廠長被開除黨籍，馬衛(wèi)東下放勞改農場。紅星廠那批“盜版西裝“全數查封，在蛇口工業(yè)區(qū)當眾焚毀。

我站在焚燒現場，看火舌舔過藍色印章。阿萍突然拽我袖子：“姐！“

灰燼中有個身影在彎腰翻找什么——是那個瘦小的女工。她舉著片沒燒完的布料跑來，上面是李紅梅的筆跡：周在黃埔港。

當晚的慶功宴上，安娜遞來一份《深圳特區(qū)報》：頭版刊登著私營經濟試點企業(yè)名單，“曉川制衣“赫然在列。

“恭喜。“她碰了碰我的酒杯，“現在你合法了?！?

周偉喝得爛醉，抱著電工刀又哭又笑。我悄悄離席，走到月光下的海邊。

潮水送來遠處貨輪的汽笛聲。我摸出那半張假結婚證，輕輕放進海里。

“周景川，“我對著漆黑的海面說，“你他媽最好活著。“

浪花卷著照片消失在夜色中，而更遠處的海平線上，1984年的第一縷曙光正在降臨。

黃埔港的夜是鐵銹味的。

我蹲在3號碼頭的集裝箱夾縫里，電工刀在掌心轉出殘影。遠處探照燈掃過，照亮貨輪上“紅星1984“的漆字——和王副廠長烙在女工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潮水退去后，露出灘涂上深深的車轍印。我順著痕跡摸到7號倉，鐵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砥け蕹槿獾膼烅憽?

“說！周景川的賬本藏哪了？“

透過門縫，我看見李紅梅被吊在橫梁上，腳尖勉強點地。穿工商制服的男人正用皮帶抽她大腿——不是馬衛(wèi)東，這人戴著金絲眼鏡，鏡鏈在燈光下晃成金色毒蛇。

“我不知道...“李紅梅咳出血沫，“我只是個女工...“

皮帶再次揚起時，我踹開了門。

電工刀釘進木柱的聲響讓所有人轉頭。

“放開她?！拔遗e起從安娜那順來的錄音機，“剛才的對話，足夠送你去陪馬衛(wèi)東勞改了?！?

金絲眼鏡愣了兩秒，突然大笑：“俞曉雅？王廠長說你肯定會來?！八叻_邊的鐵桶，里面滾出個血肉模糊的人形，“可惜來晚了?！?

我渾身的血瞬間結冰——那人穿著周景川失蹤那天的白襯衫，只是現在染成了暗紅。

“不是他?！袄罴t梅突然嘶吼，“那是東莞的劉會計！“

金絲眼鏡的皮帶抽在她嘴上：“多嘴！“

我撲過去搶皮帶，卻被他反手掐住喉嚨。鏡鏈勒進我皮膚，帶著血腥味的呼吸噴在臉上：“知道為什么留你到現在嗎？“他拽著我頭發(fā)往墻上撞，“周景川走私的日本電機，少了十二臺?！?

眼前發(fā)黑時，我摸到腰間別的剪刀——阿萍塞給我的，說是李紅梅用縫紉機零件磨的。

剪刀刺進金絲眼鏡大腿時，他慘叫得像被宰的豬。

我們逃進集裝箱叢林時，李紅梅已經走不動了。

“周老板...在4號...“她塞給我一團沾血的布條，“這是...電機序列號...“

布條上歪扭的數字讓我太陽穴突突直跳——這些日本產電機的編號，和我們在蛇口查獲的那批完全連號。

“王副廠長...和香港黑幫...勾結...“李紅梅突然攥緊我手腕，“小心安...“

槍聲打斷了最后那個字。

子彈擦著我耳廓飛過，在集裝箱上鑿出透光的孔。金絲眼鏡拖著傷腿追來，手里的五四式手槍冒著青煙。

我拖著李紅梅滾進兩箱夾縫，子彈追著腳后跟打進水泥地。眼看無路可逃，頭頂突然傳來鋼索絞動的聲響——

巨型吊臂鉤著集裝箱從天而降，正砸在金絲眼鏡面前。

操縱室里，周偉的臉一閃而過。

4號倉冷得像停尸房。

周偉撬開側門時，鐵銹簌簌落下。月光從氣窗漏進來，照在十二臺排列整齊的日本電機上——每臺都貼著“廣交會展品“標簽，底部卻刻著曉川1983。

“堂哥的筆跡?！爸軅ッ毯?，聲音發(fā)哽。

電機后面堆著麻袋，我解開第一個，倒出來的全是賬本——紅星廠近五年的黑賬，每一頁都有王副廠長的簽名。

第二個麻袋里是錄音帶，標簽寫著馬衛(wèi)東受賄的時間地點。

第三個麻袋...在動。

我顫抖著解開繩結，露出張蒼白如鬼的臉——周景川的左眼只剩黑洞洞的傷口，右眼卻亮得嚇人。他脖子上戴著狗項圈，鐵鏈另一頭焊死在電機底座。

“...遲到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廣交會...訂單...“

我捧起他的臉，摸到滿手濕潤——不知道是我的淚還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