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歡誰？張然？”姚母的聲音陡然拔高，“他就是個小廚子，滿十八了沒？我聽說是頂替他爸的崗進來的，能有啥出息？要啥沒啥的！我跟你講哈，反正我不同意。”

張然正好推門進來，手里端著飯盒，臉上笑盈盈的：“阿姨這話就不對了，廚子怎么了？我爸當年還上過國宴場，給領導做過紅燒肉呢！”

他把飯盒往桌上一放，蓋子一掀，烏雞湯的香味立馬飄出來，“剛燉的烏雞湯，給您補補身子。”

姚母的臉頓時有點掛不住，趕緊招呼：“小張來了啊，快坐快坐。”

“不了，”張然往姚玉玲手里塞了個蘋果，指尖還蹭到她手心。

“我還得去給馬燕補習，她爸都催好幾次了。”

他故意提高嗓門：“小姚，明兒記得把英語筆記本帶來，我教你新句型，遇著外賓都能用。”

姚玉玲咬著蘋果點頭：“知道啦！”

張然剛走出門，就聽見姚母在屋里嘀咕：“你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樣兒，靠得住嗎？最好是離他遠點....”

他笑著搖搖頭，回家拿了點東西，轉身往馬魁家走，盡人事聽天命，很多時候好與壞，分與合就像一艘行駛在海上的小船，哪怕一點點風浪都會掀翻。

馬燕正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看書，聽見腳步聲抬頭，趕緊把書合上，封面是《數理化通解》，頁邊都翻得起了卷，不過也正常，思緒回到現實，自己課桌斗里也沒見哪一本是完好的。

“這么用功？”張然在她對面坐下，從包里掏出個收音機。

“給你帶的好東西，能收到外語廣播，比你那半導體清楚多了。”

馬燕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還能有假？張哥的嘴從不禿嚕。”張然拍了拍收音機，擰開開關，里面立馬傳來嘰里呱啦的英語。

他故意逗她：“聽不懂吧？我教你——這個是‘我愛你’，那個是‘我不愛你’……”

“張然哥！”馬燕的臉騰地紅了，伸手去搶收音機。

“哎呦，你看這聲音酥的，受不住了啊，這不像你！”

“張然！”

“好了好了，逗你的。”張然把收音機遞過去。

“說正事，這道物理題，你是不是沒搞懂受力分析？”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混著遠處誰家的炒菜聲似乎也美妙了不少。

馬魁站在屋里窗簾后，盯著院里的動靜，手里的煙燒到過濾嘴了都沒察覺。

王素芳走過來，給他重新拿了一根點上，笑著說：“孩子們挺好的，你別瞎費心。”

“好什么好？我不費心能行么，你看，你看！！”

“那小子看馬燕的眼神，跟狼看肉似的，我得防著點。”馬魁抽了口煙，眉頭皺得緊緊的。

王素芳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年輕的時候，不也這么看我？有什么好奇怪的！”

馬魁沒說話，煙頭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臉上的皺紋。

院里，張然正給馬燕講題，忽然聽見姚玉玲的聲音：“張然！英語筆記！”她拎著個筆記本站在門口，月光照在她臉上，白得像瓷娃娃，頭發上還別著個新發卡。

“送過來吧。”張然沖她招手。

姚玉玲走過來，把筆記本往他手里一塞，故意用指尖碰到了他的手。

馬燕的臉立馬又沉了下去，眼神中帶著一絲警惕，手里的筆攥得緊緊的。

“謝了。”張然翻開筆記本，笑著說：“喲，這單詞寫得比我還好看。”

他忽然指著個單詞，“這個‘darling’（親愛的）是什么意思？”

姚玉玲的臉瞬間紅了，搶過筆記本：“不知道！你自己查字典去！”

“我看你是知道故意不說。”張然把筆記本合上

“行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小姚，你呢明天還得早起廣播呢，也回去休息吧。”

姚玉玲點點頭，往家走，走兩步又回頭：“張然，明天早飯給我帶油條啊！要剛炸的！”

“好嘞！”張然擺擺手，但表情中卻沒有任何笑意。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轉頭對馬燕說：“接著講題？”

馬燕搖搖頭，聲音悶悶的：“我累了，想睡覺。”

張然把收音機往她手里一塞：“記得多聽廣播，對你學英語有好處。”

他站起身，“我走了，你也早點睡。”

馬燕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把收音機往桌上一放，“砰”的一聲響，屋里的馬魁掀開門簾，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又把門簾放下了。

張然走到院門口，看見牛大力蹲在墻根抽煙，煙頭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牛師傅還沒睡？”張然走過去，遞給他根紅梅煙。

“這個比你那大生產好抽。”

牛大力沒接，悶聲說：“張然，你知道我對玉玲有意思。”

“哦？”張然自己點上煙，吐了個圈，“那又怎么樣？”

“希望你離她遠點。”牛大力的聲音更低了。

張然笑了：“她不喜歡你，你倆也不可能成，你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我能給。”牛大力語氣中帶著一絲肯定。

張然挑了挑眉：“你知道她跟她媽想要什么嗎？不要藏著掖著，你想必也見過她媽....”

“她們想穿好看的衣服，想住樓房，想……”牛大力說著，眼神就呆了，語氣越來越輕。

“嗯，這些我都能給她，而且給的更多，給到她們無法承受。”張然掐滅煙頭，扔在地上踩了踩。

“你能給她這些不？”

牛大力冷笑一聲：“就憑你一個廚子？”

張然沒說話，轉身往自己家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隨時準備出擊的蛇。

清晨的餐車像個剛睡醒的胖子，渾身透著油條和豆漿的香味，張然系著白圍裙在炸油條，面團在他手里揉得啪啪響，沒一會兒就搓成一根根長條，下到油鍋里，轉眼就炸得金黃膨脹。

“張然！”姚玉玲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今天穿了件淺藍色新襯衫，領口別著個小小的蝴蝶發卡，看著格外清爽。

張然用長筷子夾起兩根油條，放在盤子里：“剛出鍋的，熱乎著呢！你不是讓我留油條？怎么來這么早？”他又往她手里塞了袋牛奶，“剛從供銷社換的甜牛奶，你嘴唇有點干，多喝點。”

姚玉玲咬了口油條，酥得掉渣：“還不是我媽催的！等明后天她走了，我就不用這么早起來了。”她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牛奶？”

“猜的。”張然往她嘴里喂了塊水果糖，甜得她瞇起眼。

有些話姚玉玲是想說的，但卻又說不出口，因為沒有借口，仿佛只能順著他的思路走。

旁邊的蔡小年湊過來，邊啃油條邊起哄：“我說你倆能不能注意點影響？這可是餐車，好多人看著呢！”

張然往他手里又塞了根油條：“吃你的吧，小心噎著。”

他沖姚玉玲擠擠眼，“晚上有空不？我弄到兩張《牧馬人》的電影票，聽說挺好看的。”

姚玉玲的臉有點紅：“我得問問我媽……”

“問什么問？”張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說跟我去復習英語，你媽不答應也得答應。”

蔡小年在旁邊笑得更歡了：“喲喲喲，復習英語都復習到電影院去了？”

姚玉玲的臉紅得更厲害了，轉身往廣播室跑：“我去準備廣播了！”

張然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繼續炸油條。

上午的火車上有點亂——一個旅客的錢包丟了，在車廂里吵吵嚷嚷的，引來了不少人圍觀。汪新正在維持秩序，看見張然過來，趕緊喊他：“張然，你剛才在這附近，看見誰拿了這位旅客的錢包沒？”

張然往人群里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個穿藍布褂子的中年男人身上——那人正偷偷把手往兜里塞，嘴角還沾著點得意的笑，眼神躲躲閃閃的，不敢跟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