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父,四下都找遍了,實在沒見到。”
“沒見到,沒見到,活生生的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韓賢林一腳將眼前之人摜倒,低吼道:“再給我去找,每家的水井,地窖,一寸一厘也不要放過。”
來人連聲應了,倉皇退了出去。
韓賢林已兩夜沒有合眼,這一使力,竟連自己也連連趔趄了數步,終于脫力癱坐在了藤椅上。
韓良憶失蹤已有兩天,韓家已快把整個云溪翻了過來,卻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是誰,是誰,誰有這樣的膽子!’
韓賢林內心咆哮著一遍遍問著自己,一個個與韓家有舊隙的人影從他腦海中浮現。
“來人,來人。”
韓賢林連連喊了數聲,才有一個女眷跪了過來,哭道:“老爺,人都已遣出去了,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齊思遠再給我叫來。”
……
云溪村眼下已亂成了一片,韓家的伙計一早便把村人都趕到了村祠里,然后再一一對村人這兩日的行程盤問記錄。
時近晌午,一眾人被羈押已久,天氣又悶熱難耐,已頗有了些怨言。
“查也讓他們查了,問的話也都答了,還不讓我們回去是什么意思。”
“哼,都問了幾遍了,早說了沒見過沒見過,還要這么一遍遍地問。”
“哎呀,你們也替賢林想想,他就這么一個獨子,試想若是你家孩子丟了,你能不急嗎?”
“我呸,老丁頭,你個蒙了心的,吃了幾天韓家的米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任是哪家孩子丟了,能有這么大陣仗?”
“地也不許犁了,田也不讓種,誤了時候,我家的損失他韓家付嗎?”
“哼哼,韓家來付?到時候恐怕他還要把米價抬上去,要你賣田賣地才過得了這個年。”
“我呸,老子不待了,讓我出去。”
終于有個壯實的漢子站了出來,徑自朝外走去。
一眾人剛剛還都群情激奮,此刻竟也只是翹首望著,等著門外的反應。
不一會,便有聲聲慘叫傳來,兩個面色兇厲的漢子,使著兩根棍棒將那人架了回來。
其中一個年紀稍大點的開口道:“大家都是鄉里,還請多擔待,等東家下了命令,自然放大家回去,且再耐心等等。”
另一個聲音尖細的則冷笑道:“若再有私自亂跑的,我等手下可不留情面了。”
一時喧鬧的村祠竟沉寂下來,只剩那漢子低低的呻吟和咒罵。
“直娘賊的,韓賢林還真把他當天王老子不成。”
伴著這聲怒罵,一個瓷碗被擲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回蕩在每個人耳畔。
“一個人出不去,我們這么多人還真當牛羊般圈在這里不成?”
“是個漢子的就和我一起去韓家找韓賢林討個公道!”
晉玦見眾人的心火都被撩了起來,當即領著身旁數人,一齊呼喝起來。
……
齊思遠坐在下首的藤椅上,戚戚地朝著韓賢林歉然道:
“當日我回院時正撞上他,他卻只問了聲好便走了,我也忘了多問他幾句。”
“卻怎么想到,成了今日這個樣子……”
“定是我那女兒話說得重了,惹得他負氣,這才躲起來了。”
韓賢林盯著齊思遠那悔恨的愁容,暗自琢磨著齊芪秦蓮與他話語中可能的漏洞,一邊開口勸慰道:
“孩子間相處難免這樣,你放心,這事我絕不會怪到芪兒身上。”
這兩天他已分開盤問齊家三人多次,畢竟韓良憶是從齊家出來后才失了蹤跡,可僅憑這點,也無法下什么定論。
再者,倘若尋到了良憶,兩家的親終歸還是要結,當下也得多留一線。
于是,又簡單寒暄了幾句,他便開口將齊思遠打發了。
“你且先回去吧。”
望著齊思遠漸漸消失的背影,韓賢林卻好像突然想到什么。
‘這個齊思遠,向來遇事把自己摘得干凈,這次怎么反倒要先怪起自家人了。’
這一瞬的狐疑讓他隱隱感覺抓到了事情的關鍵。
‘這次倒是晉家,把自己摘的干凈,晉珩那樣的驢脾氣,居然也能在村祠踏實待著。’
韓賢林無端把這兩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結合到了一起,反而生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齊思遠在替晉家遮掩什么?’
正在他埋頭思慮之時,卻聽見屋外人聲嘈雜,幾個人影慌亂地爬了進來。
“東家,東家,他們造反啦……”
“那些村民們鬧著要墾田種地,說不能誤了今年的收成。”
韓賢林望著鼻青臉腫的幾人,厭惡地啐了一口,韓家大多數的伙計都被遣了出去,留下來的竟都是這些不濟事的。
門外騷亂的聲音愈近,韓賢林卻也沒露出絲毫慌亂的神色,他只將個年齡稍大的壯漢喚了過來。
“你去同他們說,這幾天的損失都有我韓家替他們擔著,等找到良憶的下落,我挨個去給他們賠罪便是。”
那人癡癡地應了,正欲開門出去喊話,院門卻在外面被村人們蹬開了。
為首的正是剛剛那個被棍棒架回去的壯漢,門開之后,他卻退到了一旁,給身側的晉玦讓出了位置。
晉玦回身將村人的喧嚷止住,然后朝著韓賢林喊道:
“云溪第九任村正韓賢林,以權謀私,欺害鄉鄰,我云溪六姓二十五戶今日聯名黜免其村正之職。
眾人原是推他出來,與韓賢林討個這幾日延誤農事的損失,卻不曾想晉玦出口竟成了要將韓賢林罷免。
人群當即便騷動起來,本就隨著人群觀望的那幾個,甚至已經逃散開來。
韓賢林瞇著眼,隔著庭院與晉玦對視著。
這一瞬間,他已然想通了一切。
韓良憶的無端失蹤,導致自己方寸大亂,將能用的人丁都派出去尋人了。而晉家則趁此裹挾起村人,要將他從這村正的位子上拽下來。
他心下一陣惡寒,卻陡然又生出幾分膽意,他聽著人群里細碎地絮叨聲,竟冷笑道:
“晉玦,你裹挾村人,無非是要為自己謀奪私利,我為村正,一是眾人推舉,二有上宗的憑證,豈是你說黜免就黜免的?”
“各位鄉鄰,我韓某相信你們此前定不知情,無關之人速速退走,賢林只誅首惡,其他人概不追究。”
眾人本就有些踟躕,此刻聽了韓賢林的話,這些被騙過來的村人們當即便散了開來,剛剛還盈盈滿滿的門洞如今就余下三兩個身影。
言語間,韓賢林從懷中掏出一枚玉印。那玉印在日間仍泛能著熒熒的青光,不似凡物。
村人們見了這般神異的物事,一時連私下的低語也止住了,一些膽小的,竟已埋頭跪了下來。
晉全不知何時站定到了眾人身前,四下并未起風,他的衣角和鬢發卻徑自飄飛起來。
只見他伸手空握,御物術悄然施用,那玉印竟化作一道流光飛入他的掌中。
晉全調用體內靈氣,朝那玉印灌去,便見青光大盛,四個青光流轉的大字浮了出來。
“云溪晉氏。”
他朗聲道:“晉全受上宗仙師點化,得授仙法,奉命復興祖業,鎮守云溪。”
“今日褫奪韓賢林村正一職,錢帛田產悉數充公,押候村祠待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