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沈回到公寓時，雨已經徹底停了。梅雨季的云層像塊浸透水的舊抹布，壓得人胸口發悶。他摸黑上樓，鑰匙插進門鎖的瞬間，玄關的感應燈突然亮起——比平時慢了三秒。

“晚歸了？”

聲音從客廳傳來。瀧沈的后頸瞬間繃緊，他倒退一步，撞在消防栓上。

“別怕，是我。”

松本從沙發上坐起來，手里捏著半罐烏龍茶。茶幾上擺著兩個馬克杯，其中一個還冒著熱氣，杯底沉著兩顆沒化開的方糖。

“你怎么進來的？”瀧沈摸到門邊的棒球棍，指節發白。

松本指了指玄關：“你抽屜里那串備用鑰匙，標簽寫著‘給松本的’——三年前你說‘萬一我喝醉了回不來’，硬塞給我的。”他晃了晃鑰匙串，金屬碰撞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我給你煮了醒酒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瀧沈盯著他。松本的瞳孔在暖黃燈光下泛著琥珀色，和平時沒兩樣。可他分明記得，舊館出來時，松本的手機相冊里多了張詭異的合影——背景是舊館的掛鐘，松本身后站著穿白襯衫的葵，只露出半張臉。

“你沒收到消息？”瀧沈扯了扯領口。

“什么消息？”松本把茶杯推過去，“哦，你說北川的短信？我刪了。那種瘋子的胡話，看了鬧心。”

瀧沈沒接茶杯。他走進臥室，反鎖上門。書桌上攤開的日記本還在，最后一頁的字跡在臺燈下泛著黃：“瀧沈，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行字，說明我成功了。青釉的裂痕里藏著月亮，而月亮里……藏著我們都沒說出口的話。”

“沒說出口的話”……

瀧沈想起大學畢業展那天，葵站在青釉罐前，被記者的閃光燈晃得瞇起眼。他舉著相機，鏡頭里的葵突然轉頭，嘴唇動了動。他以為是錯覺，直到后來整理照片，才發現她嘴型分明在說：“晚上老地方見。”

可那天晚上，他在畫室等了三個小時，只等來北川的電話，說葵“情緒不穩定，需要單獨談談”。

“叮咚——”

玄關傳來門鈴聲。瀧沈攥緊日記本，走到門口透過貓眼望去——是個穿藏青西裝的男人，手里捧著個黑色文件箱。

“瀧先生？”男人的聲音像浸了水的砂紙，“我是北川教授的助理，他讓我送些東西給您。”

瀧沈打開門。男人的目光掃過他身后的客廳，落在松本身上，嘴角扯出個生硬的笑：“松本先生也在啊。教授說，有些事當面說清楚比較好。”

“北川在哪？”瀧沈擋住門口。

“他在醫院。”男人把文件箱放在玄關柜上，“上周五凌晨，他在研究室突發腦溢血，現在還在ICU。臨走前，他說一定要把這些交給您。”

瀧沈注意到男人的左手小指纏著紗布，紗布邊緣滲出暗紅的血。“他傷到手了？”

“啊，昨天搬箱子時不小心劃到了。”男人低頭看了眼手，“教授交代過，箱子里有佐伯同學的研究資料，還有……”他頓了頓，“您該看看。”

說完，男人轉身就走。松本從客廳探出頭：“瀧沈，我幫你看著，你趕緊看。”

文件箱沒有上鎖。瀧沈掀開蓋子，最上面是一沓照片——全是葵的照片。有她在舊館廢墟里抱罐子的，有她在實驗室調釉料的，還有她在天臺邊緣，風掀起裙擺，眼神空洞地望著樓下的。

最后一張照片背面寫著：“7月17日，佐伯葵墜樓前兩小時。她把碎片塞進通風管道，說‘要讓瀧沈找到’。”

下面壓著份病歷。北川的診斷結果是“急性腦干出血”，但發病時間寫著“7月17日23:00”——正是舊館掛鐘停擺的時間。

“這不可能。”瀧沈的手指發抖。三天前他還在便利店遇到北川，對方買了盒烏龍茶，說“最近在寫關于宋代瓷器的論文，需要查些資料”。

箱底躺著個絲絨盒子。打開的瞬間，瀧沈倒抽一口冷氣——里面是塊拇指大的釉片，和他在舊館拼回罐子的那片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更暗，像蒙了層灰霜。

“這是……”

“教授說，這是‘月亮的核’。”男人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

瀧沈猛地轉身。男人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手里多了根鐵棍。他的左眼腫得只剩條縫，嘴角淌著血，和小腿上的紗布一起滲出暗紅的液體：“您以為那罐子真的拼好了？您拼的是‘完整的死亡’！”

松本從客廳沖過來，抄起茶幾上的馬克杯砸向男人。杯子砸在男人肩頭，碎成齏粉，可男人連晃都沒晃一下。

“你們根本不懂！”男人的聲音變得尖銳，“佐伯葵是被青釉罐反噬的！她想把‘月亮’從罐子里放出來，可那東西根本不是瓷器——那是……”

“是尸油。”松本突然說。

瀧沈愣住。松本的表情不像開玩笑，他的瞳孔收縮成針尖，盯著男人手里的釉片：“我在舊書攤見過類似的記載。宋代有種邪術，用活人油養瓷，說是能讓器物‘通靈’。釉色越潤，說明養的時間越久……”他看向瀧沈，“葵的日記里說‘釉水要趁雨調’，雨是陰氣，調的是……”

“是人血！”男人的鐵棍重重砸在地上，“北川教授用三個流浪漢的血養了三年，葵發現后，他想滅口。可那罐子吸飽了血，有了魂！它要的不是復活，是‘完整’——得用九個‘干凈’的魂來填！”

瀧沈想起舊館里的異象：葵的眼眶里沒有蛆蟲，因為她根本不是“死”了，是被封進了罐子。那些裂痕里的光，是她的魂在掙扎。而他親手拼回的“完整”，不過是幫罐子徹底鎖死了她。

“北川呢？”瀧沈的聲音發啞，“他在哪？”

“ICU？”男人嗤笑，“那是教授的幌子。他根本沒死，他在等——等罐子徹底成型，用您的魂當最后一塊‘月亮’。”他從西裝內袋掏出張紙條，拍在瀧沈胸口，“這是教授給您的‘邀請函’，時間是明晚十一點十七分，地點……”

男人的話突然卡住。他的喉嚨里涌出黑血，左眼的紗布被撐開，露出里面爬滿白色蛆蟲的眼眶——和舊館里那個白影一模一樣。

“快跑！”松本拽著瀧沈往門外沖。

男人的身體開始扭曲，皮膚下鼓起一個個青紫色的包，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他舉起鐵棍砸向玄關的鏡子，碎玻璃飛濺，其中一片扎進了瀧沈的手背。

劇痛中，瀧沈看見鏡子里映出的畫面：舊館的掛鐘倒轉，指針從十一點十八分回到十一點十七分；展柜里的青釉罐裂開，葵的身影從中爬出，她的腳腕纏著帶血的鐵鏈；北川站在罐子前，臉上沾著黑血，嘴里念著聽不懂的咒文。

“叮——”

手機在褲袋里震動。瀧沈摸出來，屏幕亮起的瞬間，呼吸頓住了。

來電顯示是“佐伯葵”。

他按下接聽鍵，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帶著金粉味的笑聲：“瀧沈，你終于來了。”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