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年的旱冰場，主打一個“隨心所欲”。

它可能在街邊公園，也可能在廢棄廠房；既可以是露天的，連個棚子都不搭，也能是室內的，燈都懶得開一盞。

就連旱冰鞋的樣式，那也是“神出鬼沒”、“毫無章法”。

有那種九個輪子分三排的，有六個輪子圍在四周的，還有四個輪子緊緊貼在一起的。

結果就是，你今天在這兒感覺學會了，明天換個地方，保準摔個“惡犬撲食”。

最氣人的是，只要你一摔倒，總有幾個常客，用那種自以為瀟灑的姿態，倒退著從你身邊“唰”地滑過。

這次黃濤帶眾人來的這家，就開在護城河公園里。

老板用鐵藝圍欄圈了塊地，地面隨便做了下硬化，旱冰鞋也是最廉價的那種四輪鞋。

整個場地光禿禿的，連個能遮陽的地方都沒有。

呂繼獨自窩在售票處角落那唯一一小片陰涼里，透過鐵柵欄望著那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除了有種看猴戲般的荒誕感，更多的，是來自體內那個腐朽靈魂的沉沉惆悵。

曾幾何時，他也是旱冰場上“甩龍”隊伍里的一員。恍然半生已過，如今卻連旱冰鞋，都懶得再穿上腳。

所有人都玩得十分愉快，就連武麗這種初學者，在摔了幾次后，笑容也逐漸變得燦爛。

其間武幼儀不止一次招呼呂繼一起，呂繼則始終無動于衷，還給他們跑腿買了一次水。

太陽偏西，眾人雖未盡興，但考慮到時間已不早，也只好退出場地。

歸還旱冰鞋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四雙鞋，有兩雙損壞，每雙賠償100塊，200的押金剛好就不退了。”悶熱的售票廳內，老式電扇呼呼吹著熏風。一個瞇瞇眼的小年輕，望向眾人的目光頗為不善。

聽了瞇瞇眼的話，武幼儀瞬間來了脾氣，“哪里壞了？憑什么不退押金！”

瞇瞇眼拎起一雙缺了輪子的旱冰鞋，“輪子都掉了，看不到嗎？”

劉旭一下撲到近前，雙手抓住售票廳窗口：“這壓根就不是我們還回來的鞋，你到底什么意思？”

“不是你們還的？哼……”瞇瞇眼丟下手中的旱冰鞋，頭也不回地指著身后，“那你找，找到了就把押金退你……”

劉旭抬眼一看，那堆積成山的旱冰鞋根本無從找起。

他正要發作，呂繼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是不想拍肩膀，實在是太高夠起來有點費勁）。

“既然壞了兩雙，那就扣兩雙的押金吧！”呂繼輕輕推開劉旭，對著窗口內的瞇瞇眼說，“另外你要出個條子，說明扣除押金的原因。”

以呂繼的閱歷，稍一琢磨，就不難猜出這個瞇瞇眼的目的。

能在護城河公園開旱冰場，多少是有點能量的。最起碼是個市容環保方面的小領導，也可能是更大領導的某位家屬。

但這個瞇瞇眼顯然沒有老板的氣質，這么熱的天蝸在逼仄的售票廳里，多半就是個打工的。

可能他認為“打工的都是人上人”，或者是覺得這群學生好欺負，打算用損壞賠償做借口，給自己撈點外快。

再看他那嫻熟的動作，和淡然的語氣，很明顯是個慣犯。

呂繼讓他出條子，直接打在他的軟肋上。既杜絕了他偷偷摸摸的小動作，也堵死了他死不認賬的小聰明。

“我出你媽……”瞇瞇眼做了一個惡狠狠的表情，“一群小逼崽子……押金一分錢都退不了，都給老子滾！”

呂繼十幾年都沒被人指著鼻子這么罵過了，一時也有些沒反應過來。

正要反唇相譏，卻讀到了瞇瞇眼兇惡表情中的一絲奸黠。

還沒等呂繼做出反應，劉旭先不愿意了，他先是強調了和對方母親的不正當關系，又展示了接近1米的臂長。

再看瞇瞇眼護臉的雙臂下，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呂繼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怎么說呢？兩個都是人才，一個“機智抗擊打”；另一個“熱血行動快”。

果然，接下來的劇情和呂繼猜的一樣，瞇瞇眼咋咋呼呼嚷著要報警，卻打了旱冰場老板的電話。

但也有出乎預料的部分，出警的民警只帶走了呂繼他們一行人，那個瞇瞇眼則賤笑著繼續售票去了。

鎬京蓮湖區，鐵塔寺派出所。

審訊室內，呂繼和他的小伙伴們被要求蹲成一排。一老一少兩個民警坐在辦公桌后，面色嚴肅地沉默著，試圖給眾人施加更大的壓力。

顯然，他們這種做法很成功。黃濤和劉旭面色慘白，武麗眼淚汪汪，就連武幼儀也黑著臉，愁容滿面。

呂繼隱晦地望了二人一眼，目光在他們警銜上停留了片刻。

“年紀輕輕不學好！《古惑仔》看多了……學人打架……”青年民警一開口，一股子馇子粥味，“一會先告訴你們父母……再通知你們學校！”

聽了他的話，武幼儀的俏臉也白了。動手的劉旭更是腿都軟了，搖晃了幾下差點坐在地上。

黃濤倒還好，只是神經質地念叨著什么。武麗則依舊在抽泣，臉上的煙熏妝有了向“猛鬼妝”轉化的意味。

“哎！”中年民警嘆了口氣，“都還是學生，留下案底以后怎么辦呢？”

他轉過頭，對著青年民警說，“我問問受害人，愿不愿意接受調解，只要對方不再追究，就這么把案子結了吧。”

呂繼心中暗笑，紅白臉的戲碼老套就不說了，演技還不咋地。不過沒直接通知家長，看來是沒打算要錢啊。

也對，畢竟旱冰場也是生意，老板自然不會想把事情鬧大，估計人家的訴求就是嚇唬嚇唬他們得了。

果然，中年民警給空氣撥了一個電話，嘴里念念有詞地出去了。

等再返回時，就通知他們可以走了，還語重心長地告誡眾人：以后要遵紀守法，不要再進派出所了。

眾人大喜過望，感激涕零地感謝警察叔叔的既往不咎，并發誓無論如何，今后一定要做個好人，為建設四化而奮斗終生。

武麗不知道什么是四個現代化，她只是“高度贊揚了內地司法的效率”，因為這件事大概率是可以瞞過他父親的。

中年民警臉上也有了笑容，還特意把眾人送到了辦公樓門口。

呂繼心中冷笑不已：好一個和稀泥的老油條，各方利益都維護得不錯。

旱冰場老板懲治了搗亂的顧客，售票的瞇瞇眼收獲了200塊押金，他自己賣了關系戶一個人情，甚至整件事都壓在不用告知家長的地步。

但把我呂繼當成什么了？我堂堂穿越者，還能受得了這種惡氣？我要真愿意受氣，也就不會穿越了。

“警察叔叔，可以知道您的警號嗎？”呂繼也擺出一副乖巧的樣子。

對方一愣，旋即微笑道：“不用記警號了，叔叔不在意這些虛名。”

呂繼笑得更加燦爛了，“那怎么行！沒有警號我怎么投訴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