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召來了卡爾魯格，這個年輕的聯邦黨人首領之一。

聯邦黨構成復雜，主要有德意志人貴族，新興的中產階層，是一個有大德意志民族主義理想的群體。

其中的舊貴族部分，日益消沉。因為哪怕取得了對法國的輝煌勝利，也無法激發他們對國家的熱情，這個國家已經失去了維護舊貴族存在的環境，他們成了事實上的遺族。參與普法戰爭，更多是在消沉的民族精神中打了一針，暫時的亢奮了一下而已，過后反而會更加的疲憊和消沉。

可是其中的中產階層部分，卻正朝氣蓬勃，新興的階層正借著民族主義這個出口，釋放他們青春的活力和熱情。他們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想象，和對自己能力的超強信心。這些內在力量，正在逐漸釀成一壺叫做沙文主義的苦酒。

“現狀就是這樣。你在鐵路管理局的工作很出色，打造了一個高效的，有進取心的年輕隊伍。現在我需要你去更進一步，去打造一個擁有國家色彩的管理團隊。”

面對新的挑戰，卡爾魯格充滿信心，也充滿熱情。這個門房家的孩子，在得到貴人相助之下，徹底改變命運，能力遇到了平臺，付出了辛勤的工作，也實現了自我價值。他打造了一個不分等級身份，只看能力的管理團隊，對全國的鐵路進行了梳理，并在戰爭中經受住了考驗，高效，有序的完成了軍隊調動，物資運輸任務。他的部門，從無到有，引入了時代最先進的各種制度，從英國借鑒了文官制度，這是格拉斯通推動的改革，被認為是世界上第一個文官制度，只是有意無意的西方人無視了某東方國家已經施行了上千年的科舉制度，仿佛科舉考出來的不是文官一樣。

不但有文官選拔制度，通過嚴格的考試，而不是以前的推薦，去任命主要官員。還引入了監督、考核機制，所以團隊工作有壓力，也有動力，考核不通過會降級甚至罷免，考核通過則會升職和加薪，這其實就是為一批普通人在舊權貴把持的行政機構中打開了一條上升通道，怎么可能沒有活力。

“我愿意接受這項挑戰。”

“你的信心我很欣賞，我也愿意跟你賭一把。賭贏了，我們獲得一個新帝國，賭輸了，你將輸掉所有的政治前景，而我的家族將破產，這個帝國也可能會崩塌。”

50億法郎不至于壓垮一個帝國，弗朗茨只是為了激勵卡爾魯格，讓他認識到他使命的艱巨。

跟卡爾魯格討論了很多，從高層架構搭建，到基層技術設計，暢所欲言。年輕人就是有思路，弗朗茨提出的很多建議讓他吃驚，他的一些想法也讓弗朗茨驚艷。經過幾年的歷練，顯然他在鐵路部門這個不高不低但權力很大的機構中成長了。

可惜舊權貴把持的老帝國中，并不能給他太多的空間，他的成功也引來了誹謗，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試圖將他這個賤民趕出權力領域。

現在他有了一個全新的發展空間，卡爾魯格的思路是，按照奧地利的行政制度，在殖民地建立一個高效的政府。政府成員將全部從奧地利德意志人中招募。

“不不不。你未必能招募的了那么多愿意去海外的德意志人。胸懷不要那么狹窄。要知道你即將管理的，不是一個小小的歐洲邦國，而是一個有很大開拓空間的地區。你得發揮你的想象力，打開你的胸懷，你現在得以一個世界公民的心態去創造這個新世界。有時候你能管理多大的世界，取決于你心中的世界有多大。假如你的胸懷夠大，將來你能管理全世界。”

卡爾魯格眼神中充滿崇拜，這就是站在這個世界頂端的大人物，從古至今始終屹立于歐洲一流王權家族的哈布斯堡皇帝的眼界嗎？他狠狠點了點頭。

其實此時，兩人依然只有一個大概的概念，將來要管理的區域也只有一個模糊的數據，法國人移交的資料缺失嚴重，因為很多殖民地資料遺失在了革命之中，或許殖民地機構中還保存著原始資料，那得等交接之后重新進行清點。

很快一個弗朗茨簽字授權的，名為‘哈布斯堡海外領地開拓公司’的私人機構成立了，一個注冊在維也納的非營利性機構，機構的公布的目的是：建立一個新世界。

接著這個機構得到了皇帝的第一次注資，只有區區500萬法郎，他無法給殖民公司提供太多的資本，只希望這個公司盡快能夠自負盈虧，甚至回饋哈布斯堡家族，因為那45億債務是要支付利息的，法國人收的利息甚至低于他們借債的利息，只要求2.5%，這是歐洲財政最良好的國家的債券利息，此時的法國顯然做不到，之前戰爭時期，英國銀行家摩根為甘比大包銷的債券利息高達6%，即便用愛國熱情激勵，梯也爾政府在巴黎發行的債券利息，也高達4%。可以說在賣掉拿破侖老家科西嘉島的交易中，梯也爾政府和國會中的共和派、奧爾良派、正統派的渴望太強烈了。

殖民地公司交給卡爾魯格后，弗朗茨便不再干涉，只給了卡爾魯格一個秘密任務。

他告訴卡爾魯格，他對殖民地的經濟利益并不追求，要求他們在收支平衡的條件下，盡可能發展殖民地的人口。他告訴卡爾魯格，目前奧地利面對的最大困難正是人口問題，無論怎么發展，奧地利的德意志人口也不可能得到太大的增長。帝國將在未來的沖突中，因為這個巨大的劣勢而無力應對。目前除了德意志人口外，帝國內部的其他民族大多都是不能夠依賴的力量，波西米亞人、意大利人產生的作用甚至是負的。原本一直比較可靠的匈牙利人，也因為革命浪潮的洗禮，現在已經徹底脫離了奧地利。

所以卡爾魯格還有一個巨大的秘密使命，在將來有一天，奧地利帝國需要人力救援的時候，他必須從海外集結足夠的人力，那時候他將以救世主一般的姿態登臨歐洲。

這種藍圖，不是年輕人是不敢想象的，不是年輕人是不敢行動的。

恰好，卡爾魯格正是一個年輕人，二十多歲，頭腦靈活，斗志昂揚。

他很快開始建立管理團隊，從他管理的鐵路部門拉來了第一批初始成員，但遠遠不夠，他希望能招募100名擁有各個專業技能的人才，可惜只拉來了30多名，好幾個還是他親自登門，講道理，談理想，甚至動用人情招募來的。之后開始登報招募管理人員，確實像弗朗茨所說的那樣，根本沒有足夠的、合格的奧地利人愿意去海外，反倒是恢復的舊領地上的意大利人對于出海沒有那么排斥，從威尼斯、的里雅斯特招募了一批會說德語的基層官員。

卡爾魯格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弗朗茨也沒有閑著，他要應付的事物層次更高，更難辦。

匈牙利分割的難題算是解決了，可他之所以來到的里雅斯特，并不僅僅是因為追求對等的匈牙利王國不肯在維也納談判，他們堅持在布達佩斯，或者一個中立城市，布拉格是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選擇，但布拉格的波西米亞人因為匈牙利人的分割，再次燃起了跟德意志人爭奪權力的熱情，他們不求能像匈牙利人一樣獨立，但能爭取一個之前匈牙利人在奧匈帝國內的地位也是能接受的，畢竟他們看得出來這幾年匈牙利人日子過得有多爽。

所以最后雙方只能來到的里雅斯特這個哈布斯堡家族的直屬領地，奧地利帝國的第三大城市。

弗朗茨來這里，除了調節奧匈分割進程之外，還因為要處理隨著威尼斯王國恢復，的里雅斯特爆發的意大利人革命運動。

這場運動是意大利民族情緒的一次總爆發，波及了收復的倫巴第、威尼斯，甚至擴散到了奧地利的傳統領地的里雅斯特地區。

奧軍如今只能控制幾個大城市和鐵路沿線，對于在廣袤鄉村四處活動的意大利民族分子無計可施，一場革命隨時都可能爆發。

弗朗茨談判的對象，并不是的里雅斯特人，他們只是這場運動的響應者而已。

幾個有古老貴族血統，在倫巴第威尼斯地區影響力巨大的代表，是他的談判對象。

他們心態很穩，也很有誠意，因為他們跟奧地利帝國的利益一致，一旦革命進一步摧毀舊制度，他們將受到直接沖擊。他們是那一群，不管是在意大利王國，還是在奧地利帝國，都始終能在地方上擁有強大影響力，并因為這種影響力而在政府中占據重要位置，或者站在議會里發表高談闊論的地方權貴。

他們的訴求也不高，倫巴第—威尼斯王國建立責任內閣，實行自治。待遇基本上跟波西米亞得到的差不多，有自己的法律，使用自己的語言，以及一場加冕禮。

在一個享有古老權利的國家，加冕儀式不僅是一種宗教儀式，還是一項雙邊契約。

不加冕，倫巴第—威尼斯國王就只是隨意戴在哈布斯堡家族頭頂上的一個頭銜，加冕，倫巴第—威尼斯王國就是一個自治的獨立王國。

波西米亞贖買這項權力的時候，付出了45%的財政，擱置了蘇臺德地區爭議，而威尼斯王國付出的也不會少，同樣是45%財政收入，區別在于他們上繳45%，而不是帝國稅務機構下撥55%給他們，他們掌控著錢袋子。

當帝國談判大使反對的時候，意大利一位老侯爵風趣的說道：“求求你們了，可千萬別讓威尼斯人交出他們的錢袋子，這會要了他們的命的。”

這打亂了帝國財政大臣試圖從財政制度出發的闡述，當他想要說帝國有最專業的稅務人員的時候，老侯爵表示威尼斯人已經做這種事一千年了，請讓他們繼續做這件事吧。

說起算賬，誰算的過威尼斯商人呢。

這些弗朗茨答應了這個條件。

唯有一樣，老侯爵希望的里雅斯特和達爾馬提亞王國能夠加入威尼斯王國，畢竟達爾馬提亞地區曾經就是威尼斯共和國的領地，而的里雅斯特超過一半的人口都是意大利人。

事關領土，往往非常敏感。這兩地的情況不同，達爾馬提亞雖然曾經是威尼斯共和國控制的領土，淵源最早能追溯到羅馬帝國時代。羅馬帝國滅亡后，周圍的蠻族沖擊之下，達爾馬提亞，這片位于亞得里亞海沿海，且有綿長的海岸山跟內陸阻隔的狹長海岸地區的羅馬人幸存下來，形成了最初的八個城邦。再后來，東羅馬帝國收復意大利西北，八個羅馬人城邦接受了東羅馬帝國的保護。中世紀，威尼斯制霸地中海，達爾馬提亞城邦成為威尼斯共和國的領地。

但在漫長的歲月中，來自內陸的斯拉夫人不斷遷徙進來，主要是受到南方奧斯曼帝國擠壓，從巴爾干半島一路遷徙而來的南斯拉夫族群。斯拉夫人逐漸占據了八個城邦之外的其他土地，成了達爾馬提亞的新居民，并在人數上很快超過了這些城邦。

威尼斯共和國長期控制著這里，并借著這些沿岸城邦的地利，控制了整個亞得里亞海，直到威尼斯共和國和達爾馬提亞一并被拿破侖帝國吞并，拿破侖戰敗戰后，這里被劃給了奧地利帝國。

因為歷史關系，羅馬和威尼斯這種海洋文明往往沒有向內陸擴張的動力，所以長久以來說拉丁語的意大利人居住在城市中，而外來的斯拉夫人則住在城市郊外和鄉村。因此達爾馬提亞的那些沿海城市，也受到了意大利人運動的沖擊。

至于的里雅斯特，情況要復雜的多。這座港口，是亞得里亞海沿岸，古代羅馬人遺留的城市中唯一沒有像其他城邦那樣求助于威尼斯的保護，恰恰相反，作為地區最強大的航海城邦，的里雅斯特曾經跟威尼斯長期爭霸亞得里亞海，失敗之后他們尋求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幫助，并在哈布斯堡家族的保護下擊退了威尼斯共和國的攻擊。從1382年，的里雅斯特主動投靠的哈布斯堡家族算起，至今已經過去了將近五百年，孫悟空都該從五行山下出來了。

可是這塊主動成為哈布斯堡領地，而且作為哈布斯堡家族早期擁有的領地之一，又是哈布斯堡家族最早也幾乎是唯一的一塊沿海土地，的里雅斯特的地位是十分特殊的，在中世紀流行自由城市的時候，哈布斯堡家族就授予了的里雅斯特自由城市的地位，享有者帝國中特殊的經濟權利。

只是很可惜，奧地利人也跟意大利人一樣，同化能力沒有那么強，海洋民族意大利人深入不了內地，內陸民族德意志人也不喜歡海邊，雙方相安無事，反倒是斯拉夫人漸漸占據了城市周邊以及鄉下，在的里雅斯特的這支斯拉夫人，演化成了現在的斯洛文尼亞人。

因為幾乎是奧地利帝國長期以來的唯一出海口，的里雅斯特的意大利人地位不低，在現在的議會中，甚至有15個意大利人代表，而人口更多的斯洛文尼亞人、波蘭人和羅塞尼亞人連一個代表都沒有。

享有這種地位，卻還是在民族浪潮中躁動不安，意大利王國統一意大利半島之后，這里的意大利人就蠢蠢欲動。這次因奧地利帝國重新恢復倫巴第威尼斯地區的統治，一股暗流涌入了的里雅斯特。

“投票吧。讓的里雅斯特人和達爾馬提亞人自己選擇。”

弗朗茨讓了一步，從一開始的堅決不考慮的里雅斯特人問題，到現在做出讓步，讓的里雅斯特人自己做出選擇。

一次各方監督的投票之后，每個的里雅斯特人都做出了選擇，在民族脅迫下，幾乎每個意大利人都投票支持并入倫巴第—威尼斯王國，而這座城市里將近四分之三都是意大利人，只有四分之一是斯洛文尼亞人，以及個位數百分比的克羅地亞人，所以結果沒有懸念，他們選擇了威尼斯。讓人感嘆的是，當初他們加入哈布斯堡家族的原因，正是為了不被威尼斯共和國控制。

反倒是達爾馬提亞做出了留在奧地利帝國的選擇，倒不是城市里的意大利人不多，而是這些城市規模普遍不大，跟周邊的鄉村相比，人口實在微不足道。

投票的結果雙方都選擇了接受，然后是一場在威尼斯的加冕禮，威尼斯這些老商人，雖然也附庸貴族，但在長達近千年的共和國文化下，他們的貴族味道非常淡，反倒有濃濃的商人味道，每一個有實力的家族，都非常熱衷于經商。經商讓他們路子廣，經商也需要他們路子廣，這次他們的路子廣到了從意大利王國借來了倫巴第的鐵王冠，這個曾經在查理曼大帝、奧托一世、甚至拿破侖頭上戴過，被用作他們加冕禮的傳奇王冠。

之所以那么多偉大帝王都熱衷于用這頂王冠加冕，是因為傳說王冠上的鐵環是用釘死耶穌的釘子融化后鑄成的，這個王冠帶有神圣性。

弗朗茨沒有拒絕，因為他知道倫巴第、威尼斯人也想用一場重要的典禮，來顯示王國的重要性，希望這種影響力能夠平息目前的民族情緒；弗朗茨還請來了羅馬教皇為他加冕。讓這場加冕禮不但隆重，而且特殊，是拿破侖加冕禮之后，歐洲最盛大的類似意識，相比之下，德意志帝國皇帝加冕，簡直就像威尼斯城主和鄉下人辦婚禮之間的區別。

顯然這樣的意識，在民族時代已經沒有了號召力。教皇的名頭也沒有以前那么好使了，否則意大利王國絕不敢把教皇逼成梵蒂岡之囚。而教皇絕罰（開除教籍）意大利國王，也沒有給對方產生傷害。中世紀的時候，如果教皇絕罰某個君王，那君王如果不求的寬恕，很容易被部下推翻。那是因為中世紀的封建秩序來源于教皇的加冕，然后是皇帝的冊封，教皇相當于站在這一套體系的最頂層，擁有了解釋權。被絕罰的君王，他們冊封的諸侯為何敢反叛，是因為諸侯也想做君王，而此時教皇能給他們名義。

可現在教皇的絕罰，根本不會讓意大利王國行政機構體系去背叛國王，也沒有背叛的意義，因為現在的國王也早就不是古代的領主，有一個叫做法制的東西成了新的信仰，官員們依法向議會負責，同時法律還約束著君主的行為。

所以這次有教皇參加的盛大加冕禮，也沒起到多少想要的作用。意大利鄉下依然在聚集著反叛的力量，而新成立的意大利王國議會和議會任命的內閣政府，將優先解決這個問題。

在他們解決這個問題之前，弗朗茨第一時間離開了威尼斯，因為他這個意大利王國的加冕國王，并不想被暴力事件牽扯從而影響他的聲譽。他不敢保證，為了聲譽，他會不會干涉王國政府的行動。

再次返回的里雅斯特，繼續往南有一座新建的城市，城市靠近一座名叫科佩爾的小港口城市。這是弗朗茨前幾年下令建造的新城，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約瑟夫紡織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