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刪除的,不只是段落
- 你聽得見我嗎
- 愛吃蛋糕的小朱朱
- 1599字
- 2025-07-31 08:53:18
編輯部臨時召開了一個線上會議。林清語剛進會議室,就感覺氣氛異常壓抑。屏幕上的每一個頭像都靜默著,似乎都在等待某人發話。
“清語,我們今天是想討論下修訂稿的問題。”出版方的總策劃林夏開口,語氣比往常要柔和許多,“主要是第三章和第七章……涉及的社會議題太敏感了,最近上級有點風聲。”
林清語沒有回答。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上級”不是誰,而是一種無形的權力結構,它不具體,卻能精準地定位你筆下的每一行文字。
“我們內部討論了幾種方案,”林夏繼續,“不是讓你整章刪掉,只是一些細節可以再模糊處理一下,比如不要寫得那么具體,某個醫院,某個事件,還有一些……舉報內容,能不能再轉化一點?”
“那還寫什么?”林清語終于開口,語氣并不強硬,卻像靜水深處的釘子。
“清語,你的表達我們都理解。”坐在一旁的責任編輯小沈試圖緩和,“但你也知道,現在能把這本書送到這一步不容易,審核制度變了,我們不調整就可能過不了審。我們只想讓它順利出版。”
“順利?”她冷笑一聲,“順利意味著把一個女性被困在家暴現場六年、報警十七次無果的故事,刪成‘生活有困難但很堅強’?”
沒人接話。
“我不是要做一個反叛者,我只是覺得,如果連我們都不愿意提,她們到底還有誰能替她們說?”
屏幕上沉默了幾秒。
林夏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說:“我們今天先到這兒吧,清語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我們不是強求你刪,只是建議更‘穩妥’的表達方式。”
視頻會議結束的瞬間,林清語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像從內部塌陷。她打開文檔,翻到那一章——那是她去年冬天寫的,采訪了一位受害者三次,最后一次是在醫院,她的眼角還縫著八針。
她回想起那天,那位女人的手緊握著熱水袋,低聲說:“你是第一個聽我說完的人。你寫出來,好嗎?”
林清語當時點了頭。而現在,她卻要面對刪減、改寫,甚至抹去。
夜里她獨自走到陽臺,窗外的高樓一幢挨著一幢,像一個個鎖住真相的格子。她腦子里回響著那句話:“你寫出來,好嗎?”
她開始動手改稿。
第一句她就刪不下去。她嘗試用隱喻替代血淋淋的場面,用象征掩蓋現實,用“掙扎”代替“毆打”,用“情緒暴力”代替“身體摧殘”。可每改一次,她就像把那女人的痛分成無聲的碎片。
凌晨三點,她關掉文檔,給編輯發了一封郵件:“對不起,我改不了。”
她知道這封郵件會帶來后果。但她更知道,那不是一個段落,那是一個活人。
第二天早上,微博上忽然刷出一條消息:“林清語拒絕修改引爭議,新書出版計劃恐受阻。”
消息源來自一個“文化娛樂爆料號”,配了幾張會議截圖和編輯群內流出的對話。
“我就知道她會不配合,一直把自己當女權斗士。”“別再捧這種人了,越捧越狂。”“她是不是覺得自己寫幾本書就能改變社會?”
評論區像被引爆的礦坑,越往下翻越深。
但她也看到了不同的聲音。
“她寫的,就是我母親當年的遭遇。”“一個作家要承受這么多壓力,也太心寒了。”“清語不要退縮,我們在。”
她沒有回應這些留言,只是默默保存了那封“拒絕修改”的郵件截圖。
出版社很快給她打來電話。
“清語,我們內部決定暫時擱置第一批印刷。”林夏的語氣帶著疲憊,“這件事鬧得有點大,我們也被上級問話了。”
她沒有意外。只是問:“如果我不刪,那就永遠不上架了?”
“……可能是這樣。”
她沉默幾秒,說:“我明白了。”
她掛掉電話后,打開電腦,開始把那幾章改成獨立文本,取名叫《不刪稿》。
那天,她把文件存在兩個硬盤里,一個放在抽屜,一個寄給了李墨。
“你干嘛這么鄭重?”李墨問她。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刪號,或者被平臺封號,或者……哪天連這臺電腦都打不開了。”
“那你還寫?”
“寫,因為有些東西,就算只寫一次,也值。”
她笑著說完這句話,然后將文檔上傳到個人博客平臺。雖然那平臺冷門,幾乎沒有流量,但她覺得這一次,她不是為別人寫,也不是為出版寫,而是為那個曾在醫院角落、在冰冷審訊室里、在出租屋隔音墻后哭泣的女人寫。
沒有人能強迫她刪除那些文字。
如果必須刪,那也應該由她自己來刪。
而她,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