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白墻冷冰冰的,空氣中飄散著消毒水的味道。林清語踏進重癥監護室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無聲了。
母親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蒼白的面色與呼吸機的嘶嘶聲交錯著,將她記憶中那個溫柔而堅韌的身影撕裂成脆弱的、令人心疼的碎片。
她走上前,握住母親的手。那只手曾無數次給她洗頭、做飯、縫補衣角,如今卻因插著輸液管而顯得無比瘦弱。
“媽,我回來了。”
母親睜開眼睛,眼神昏沉卻帶著笑意,“小語……你長胖了。”
一句簡單的玩笑話,卻讓林清語的眼眶突然一熱。
母親病情被診斷為輕度腦出血,所幸搶救及時,沒有留下嚴重后遺癥。但醫生告誡她:情緒波動必須避免,生活也要徹底調整,否則可能復發。
那天晚上,她陪母親躺在病房的陪護床上,聽著窗外冬夜風聲拂過醫院天臺的鐵欄。母親突然開口問她:“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偷偷在床底畫小說的事嗎?”
林清語一愣,然后輕輕笑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每次掃地都能看到。你爸罵你不務正業,我攔著。那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屬于村里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成功,但我知道,你這輩子,一定要寫完你自己的故事。”
她怔怔地看著母親。那一刻,她第一次明白:原來她生命中最大的支柱,不是出版合同,不是文壇認可,而是眼前這個臉上布滿皺紋、卻一生默默支持她的女人。
林清語決定暫時留在故鄉。
她把稿件與項目交由團隊臨時處理,自己則在老家陪母親康復,同時重新開始寫作。這一次,不為任何人,只為一篇——《根與歸》,獻給母親。
她白天照顧母親、種菜做飯,夜晚在老舊書桌前敲字,回憶過去也重新打量現在的自己。
村里的變化也讓她震撼。以往閉塞的地方如今也開始興起鄉村文化活動,年輕人返鄉創業,民宿、圖書館、茶館拔地而起。有志愿組織請她去小學講寫作,她第一次面對一群眼睛發亮的農村孩子,聽他們說:“我也想寫小說!”
她忽然意識到:寫作的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她個人的理想,它成了一種延續、一種連接,連接著城市與鄉村,連接著過去與未來,連接著語言與生活。
在老家那段時間,她為母親寫完一整篇中篇小說,以母親為藍本,講述一個農村母親如何在沉默中守護女兒夢想的故事。故事名為《她不說話》,刊登后在文學刊物上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共鳴,評論區里很多讀者留言說:“這不只是你母親的故事,也是我們的母親。”
出版方也主動聯系她,希望將這個故事擴展成一部長篇,納入叢書主線。
而她,在母親終于完全康復之后,重新踏上了回城的列車。
火車上,她回頭望了一眼遠方的村莊,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篤定。她知道,這次回來,她帶走的不只是回憶,更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
回到城市后,她將這段經歷寫成了“女性創作者系列”里的終章故事,標題正是《根與歸》。
結尾寫道:
“她走出村莊,走過千山萬水,以為逃離了命運。直到某天,她才明白,自己始終背負著某種靜默的光,是那根系深埋泥土的母親,一直在托住她不倒的樹干。”
寫完這篇,林清語哭了很久。不是悲傷,而是釋然。她終于明白,那些無法面對的、曾經抗拒的,其實一直是她最深的牽掛。
在所有出走與抵達之間,她找到了真正的歸屬——不是地理意義上的,而是情感意義上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