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姓沈,叫沈寒。
這名字起得很冷,但林清語從小就記得,母親做飯是暖的,洗衣是熱的,手心也總是溫的,唯獨說話這件事,從來吝嗇。
父親離開后的第二年,林清語開始寫日記,寫得零碎稀疏。她曾經鼓起勇氣把一頁悄悄放在母親床頭,等著第二天早上醒來能聽到一句什么,哪怕只是“寫得挺好”。
可那一頁紙第二天就出現在了廚房垃圾桶里,疊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撕痕,也沒有一絲筆墨的回音。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像那張紙,被母親毫不猶豫地“處理”掉了。
從那以后,她寫字變得小心翼翼,像是做壞事,必須躲在被窩里開著手電筒,用最輕的筆劃出最安靜的聲音。
母親不是不愛她。她每天按時起床做飯,冬天會暖好牛奶放在杯墊上,夏天會叮囑她別吃太多雪糕。但這些愛,像是默認程序,不容多說、不容提問。
清語試著理解過——也許母親只是太累,也許她不想再提父親,怕一說出口,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
可那年冬天,清語第一次鼓起勇氣參加一個高中生小說征文比賽,結果卻變成了母女關系的“冰點”。
那天她回到家,發現自己抽屜被動過,手稿散了一地,郵局的投稿信封被拆開,信紙邊緣還有一點撕裂的痕跡。
母親坐在沙發上,手里握著她的小說。
“你什么時候開始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母親聲音不大,卻異常生硬。
“不是亂七八糟……是小說。我只是——想試試。”
“試?你以為你爸就是這么‘試’出來的?寫字就能當飯吃嗎?”
林清語愣住。她第一次聽到母親這樣提起父親,語氣里藏著怒,藏著恨,也藏著十幾年沉默下壓抑不住的委屈。
“他也是整天寫、寫、寫,寫到沒了工作、沒了正經,寫到家都不要了。”母親突然站起來,眼圈泛紅,“你也想走他的老路嗎?”
“不是……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寫的……”她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
母親看著她,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手中的稿紙微微顫抖。
“我不管你怎么想,”母親緩了一口氣,語氣恢復冰冷,“以后這些東西,不準再寫。”
那晚林清語沒有吃飯,只是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著天色從橘紅變成暗紫,再到深藍。
她心里有個地方慢慢結了霜,不是恨,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疼:她想告訴母親,她不是為了逃避才寫,而是為了靠近。
靠近那個她們從不提起,卻依然深埋心底的、失蹤了十年的爸爸。
第二天早上,母親照常在餐桌上放了一杯牛奶,白瓷杯下面墊了一張淺藍色的紙條。紙條上什么都沒有寫,只有她昨天的稿紙,被壓在最底下,折得整整齊齊。
她拿起來,發現每一頁都被重新碼好,沒有一絲褶皺。
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母親并不是看不見她的寫作,只是……不知道怎么回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