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語將打印好的那本文稿抱回家時,天剛剛黑。封面上那行字——“你聽得見我嗎?”——印在素灰色的封面上,沒有作者,沒有標點,就像一個問題,懸著,沒有人接。
她把書擺在桌子中央,沒翻開,只看著它。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把自己所有的文字攤開,不是為了投稿,不是為了比賽,也不是為了父親。是為了能看到“自己到底寫了什么”。
那晚她失眠了。不是焦慮,而是太安靜。書就放在床邊柜子上,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著她的腦袋。她有種沖動,想把書寄出去,不管那人收不收得到——可那地址真的沒人了。
第二天一早,她拎著書去了學校。她沒有課,只是走到圖書館三樓的小型自助借閱區(qū),把書夾進“民間文學”那一欄的空隙里。她想,這種做法肯定不合規(guī),但也沒人會在意一本文字排版普通、封面沒有ISBN的灰色小書。
書夾進去的一瞬間,她心里空了一塊。
她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看著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她,也沒有人注意那本書。那讓她安心。
她正準備離開時,身后突然有人叫住她。
“你是林清語?”
她轉頭,是L。
準確地說,是那個她見過一次的男孩,和她幾年前在一次線上征稿交流會短暫聊過幾句,他叫李墨。
他手上,正拿著那本書。那一瞬間,林清語想逃。但腳沒有動。
“我看到這封面,才敢確認是你。”李墨說,“其實……我之前就知道你投稿一直用真名。只是,沒想到你會把東西放在這?!?
林清語想說話,卻沒找到開頭。李墨把書輕輕放回原位,指了指封面。
“這個問題,其實你已經(jīng)回答自己了。你不是想讓人聽見,你是想自己終于說出來?!?
“你來看書?”她終于問。
“我一直有看你作品,但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是誰。那次合刊事件之后,我辭了那家出版社的實習。后來我在別的地方繼續(xù)做編輯。那次,是我錯了。”他說話的時候很平穩(wěn),沒有討好,也沒有羞愧,是那種真正承擔過后才會有的坦白。
林清語點點頭,“我不是怪你。我其實也不怪任何人。那件事只是讓我知道,寫作如果不是為了自己,說出去的每個字都會變味?!?
兩人安靜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什么,“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說。”
“我要投一次真正的稿子,不是比賽,不是那種校園征文。我想進正規(guī)雜志。我寫完的那本,你可以當作樣稿看一下嗎?你可以批評我,刪掉、退回來、改標題都行。”
李墨沒有立刻答應。他看了她一會兒,才點頭,“可以。但你得答應我,投的時候,‘作者’那一欄,別再寫‘致父親’?!?
林清語愣住。
“你已經(jīng)不是為他寫的了,對吧?”他輕聲說,“你是林清語。你寫的每一行,都是你自己活著的證明?!?
她低頭笑了一下,那是久違的輕松。
“好。”她說,“這次我會寫上我的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