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把院墻涂成深藍

槐樹影子落在臺階上像一條安靜的河

林清語提著那臺老短波上了屋頂

風從四面吹來帶著城市細碎的燈聲

她把收音機放在膝上換了新電池

旋鈕輕輕一轉沙沙的海就涌了出來

母親站在門口停了一下

手里拿著一條薄毯

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把毯子搭在她肩上

然后在不遠處坐下

像多年以前一起等一鍋湯開

清語把筆記本翻到最前面

那一頁是她最早寫下的句子

爸爸如果你聽得見就回答我吧

她看了一眼天穹又看了一眼收音機

然后把新寫的幾段也讀了出來

關于早晨的光

關于深夜的窗口

關于寫作這件小小的事

如何一次次把人從沉默里撈起

風吹過天線

電流像細小的潮水拍在岸上

忽遠忽近忽有忽無

母親把杯子遞過來是溫熱的水

清語接過來不及道謝

她聽見屋頂下有人走過

聽見遠處公交拐彎

聽見樓下貓跳上垃圾桶的輕響

這些聲音一層層疊起來

像一封沒有署名的長信

她忽然明白很長一段時間里

她把回信只寄給了一個人

而真正聽見她的其實在身邊

在廚房的燈光里

在白日夢書房的紙屑里

在每一個把她的字讀完又合上的人心里

母親起身回屋

又折回一步把一個小紙盒放在她身旁

是父親留下的舊墨水和一支已經磨亮的鋼筆

盒蓋里面壓著一張很久以前的收據

背面有兩行字

字跡清瘦卻不陌生

記得給世界寫信

它可能在回信路上

清語把那兩行字默默抄進本子

她想起自己給十年后的那封信

想起L在深夜留下的短句

想起周臨川說你其實不怕知道你是怕不是

這些話都安靜地立在她身后

像一排不會倒的影子

她決定把這段日子寫成一部小說

名字已經有了

你聽得見我嗎

她知道也許會投出去

也許會石沉大海

也許有人翻到第十頁就合上

也許有人在某個凌晨把它讀完

她都不再急著要一個結果

收音機忽然穿過一陣更清楚的噪聲

夾著遙遠頻道的報時

零點整

城市像一起吸了口氣

又慢慢呼出來

清語對著黑夜輕聲說

我在這里

她又說

我聽得見

風把她的聲音推向更遠的地方

路燈下的塵埃像細小的星

收音機繼續沙沙作響

沒有答案也無需答案

她把鋼筆放回盒子

把毯子裹緊

坐到凌晨

直到東方微微發白

直到第一班公交發動

直到屋頂的空氣變得溫暖起來

廣播依然在響

你聽得見我嗎

她在心里寫下最后一句

我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