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黑色的電話機，就像一條纖細卻堅韌的線，將這個小院與外面飛速發展的世界更緊密地連接了起來。

它帶來了效率，帶來了機會，也帶來了新的視野和期待。陳衛東知道，這條線，將會引領他們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

正月過后，北方的春天才真正邁著蹣跚的步子到來。

河邊的柳樹梢泛起朦朧的綠意，向陽的墻根下，枯黃的草甸里鉆出倔強的嫩芽。

雖然早晚依舊春寒料峭，但午后的陽光已經帶上了暖意，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解凍后特有的清新氣息。

陳家溝里，分田到戶后的第一個春耕即將開始。

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修理閑置了一冬的農具，篩選種子，往地里運送積攢的農家肥。

田野里隨處可見忙碌的身影，空氣中飄蕩著牲口的嘶鳴和農人的吆喝聲，充滿了生機與希望。

陳衛東和陳衛國兄弟倆也抽空回了趟村里。老屋翻修的事已經請好了匠人，定了料，只等天氣再暖和一些就動工。

他們更重要的任務是幫父母規劃那七畝三分地。

陳父蹲在地頭，抓了一把黑油油的泥土，在手里捻著，眉頭微蹙：“好地就這三畝，種玉米穩當。剩下那四畝多坡地，薄得很，種莊稼產量低，交完公糧剩不下多少。”

陳衛東看著那片向陽的坡地，心里琢磨著。他想起前世模糊的記憶，好像后來這邊有人種果樹發了財。

“爹，坡地種糧食不劃算，要不……咱試試種點果樹？”陳衛東試探著問，“比如蘋果、梨啥的？聽說供銷社收水果價錢不錯。”

陳父愣了一下，搖搖頭：“果樹？那玩意兒嬌貴，三年五年都不定能掛果，咱也沒技術，萬一不成，這幾年喝西北風去？”

陳衛國卻有些心動：“哥，我好像聽王老五叔說過，他有個遠房親戚在鄰縣種梨樹，效益好像還行。就是前期投入大點。”

“這事不急，得好好打聽打聽。”陳衛東沒有堅持，“今年坡地先種點耐旱的豆子或者花生試試，也能肥肥地。種果樹的事，我再去問問人，了解清楚再說。”

最終，家里決定三畝好地種玉米，四畝坡地種花生和黃豆。

既保證了基本口糧和任務糧，也能有點經濟作物收入。

陳衛東私下又給了父親一百塊錢，讓他買點好種子和必要的化肥。

安頓好地里的事，狗蛋上學的問題提上了日程。

村小學就在村子中央，幾間舊瓦房，一個不大的土操場，旗桿上的紅旗有些褪色。

校長就是唯一的老師，姓李，是個五十多歲的民辦教師，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是儒雅和藹。

陳衛東帶著狗蛋，拎著兩斤點心，去學校報名，算起來是插班了。

李老師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他早就聽說過陳衛東兄弟在縣城做生意的事，對狗蛋也很溫和：“孩子叫陳小軍？好名字。幾歲了？”

“虛歲七歲了，老師。”狗蛋有些怯生生地回答，躲在父親身后。

“嗯，到了上學年紀了。”李老師摸摸狗蛋的頭，“以后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知道嗎？”

“知道。”狗蛋小聲說。

報名手續很簡單，登記名字、年齡，交了五塊錢學雜費。

李老師拿出兩本嶄新的課本——《語文》和《算術》，還有一個綠色的鐵皮鉛筆盒，里面裝著兩支鉛筆、一塊橡皮和一把小刀。

“這就是你的新書和文具了，要愛惜。”李老師把東西遞給狗蛋。

狗蛋接過這些屬于他的“裝備”，眼睛亮晶晶的，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什么寶貝。

陳衛東看著兒子，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欣慰和期望。

從學校出來，碰到不少帶著孩子來報名的村民。

大家互相打著招呼，話題自然也離不開孩子和陳衛東一家。

“衛東，送狗蛋來報名啊？以后就是學生娃了！”

“在縣城見識廣了，狗蛋肯定比咱村里娃強！”

“衛東，聽說你家安電話了？啥動靜都能聽見那個？”

陳衛東笑著回應，遞著煙，氣氛融洽。

也有人話里話外打聽種地的事，陳衛東就把自家打算種花生黃豆的想法說了，立刻引起了幾個同樣有坡地的人家的興趣。

“種花生倒是個路子，榨油吃也行，賣也行。衛東，你點子多，種子哪買好？”

“對，還有化肥，現在種類也多，俺們都搞不清啥是啥。”

陳衛東索性說：“這樣，我回頭去縣農技站問問，看今年推薦啥花生品種，化肥咋用。問清楚了回來跟大家說說。”

他深知，自己一家富了不算富，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幫襯一下鄉親，既能落個好名聲，也能減少一些不必要的紅眼病

回到縣城，林秀芝早已用碎布頭給狗蛋縫了一個結實又好看的小書包。

晚上，一家人圍著燈光，看狗蛋興奮地展示他的新書和文具。

陳衛東翻看著那本薄薄的《語文》課本，第一課就是“毛主席萬歲”，第二課是“共產黨萬歲”，充滿了濃厚的時代印記。

他耐心地教狗蛋寫自己的名字“陳小軍”，雖然筆畫歪歪扭扭，但狗蛋學得極其認真。

“以后放了學，就在這張小桌子上寫作業。”陳衛東指著給狗蛋新打的書桌，“不懂的就問爹娘，或者問杏兒小姨，她念過初中。”

杏兒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頭：“我念得也不好，盡量教。”

林秀芝則叮囑：“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不能跟同學打架，好好念書，將來才有出息。”

小小的屋子里，充滿了對知識的敬畏和對下一代未來的美好期盼。

…………

開學的日子到了。

狗蛋背著小書包，被陳衛東騎著自行車送到了村小學。

土操場上聚集了許多和孩子一樣興奮又忐忑的新生和家長。

李老師吹響了哨子，孩子們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走進教室，開始了他們人生中第一堂課。

陳衛東站在窗外看了一會兒，聽著里面傳出的朗朗讀書聲，心里踏實而充滿希望。

知識改變命運，這是他最樸素的信念。他相信，狗蛋這一代，必將走出與他們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