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指著炕席上那一小堆錢票，語氣鄭重，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秀芝，這點錢票，你收好。該買鹽買鹽，該買火柴買火柴，千萬別動。”

“狗蛋要是饞了，實在不行……你去后坡挖點新鮮的野菜，給他蒸個菜團子，別放太多玉米面，摻點麩皮也行，總比光喝糊糊強。”

“我……”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我出去想想辦法。”

林秀芝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想辦法？你想啥辦法？”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里充滿了緊張和擔(dān)憂。她怕他又去找人喝酒，怕他又去惹事，更怕他……“他爹，你頭上的傷……”

“傷沒事，死不了！”陳衛(wèi)東打斷她，語氣有些沖，但看到妻子瞬間煞白的臉，又立刻放緩了聲音，帶著一絲懇求，“秀芝，你信我這一次，行不？我不喝酒，不惹事。我就……去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找點活計，或者……弄點山貨啥的。”他沒敢直接提“雞蛋”，怕嚇到她，也怕走漏風(fēng)聲。

“弄山貨？這季節(jié)……”林秀芝顯然不信，眼神里的擔(dān)憂更濃了。

“總有辦法的！”陳衛(wèi)東不想再多解釋，他知道解釋不清。多年的閱歷讓他明白，行動比言語更有力。

他拿起炕席上那兩塊疊好的紅布，小心地塞進懷里，又把那兩枚銅錢在貼身衣兜里按了按，確保不會掉。“我出去一趟，晌午……晌午可能不回來吃飯了，別等我。”說完，他不再看秀芝欲言又止的臉，忍著后腦的隱痛，大步走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土坯房。

清晨微涼的空氣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涌入肺腑，讓他精神一振。

他站在自家低矮的土院墻門口，望著不遠處連綿的土坡和稀稀拉拉的村落，眼神銳利地掃視著。

雞蛋！去哪里收？村里誰家雞養(yǎng)得多？價格多少合適？怎么運出去？賣給誰？一個個問題在他腦中飛速盤旋。

他記得村東頭的王寡婦，家里養(yǎng)了七八只雞，日子過得緊巴，雞蛋多半舍不得吃，要攢著換鹽。

村西頭的趙老倔，家里兒子多，勞力足，雞養(yǎng)了十幾只，雞蛋除了自家吃，應(yīng)該也有富余。

還有……他弟弟陳衛(wèi)國！這小子雖然莽撞，但家里也養(yǎng)著三四只雞，爹娘身體還行，雞蛋可能有多！

先去衛(wèi)國那里！陳衛(wèi)東瞬間打定主意。一是探探雞蛋的路子，二是……他需要人手，更需要一副挑雞蛋的擔(dān)子！

衛(wèi)國年輕力壯，家里有現(xiàn)成的籮筐扁擔(dān)，是眼下最合適的幫手。

至于怎么說服這個脾氣火爆的弟弟？陳衛(wèi)東摸了摸懷里那兩塊紅布，又掂量了一下自己這靈魂里積攢的……忽悠人的本事！不，是合作共贏的道理！

他邁開步子，朝著村西頭弟弟家的方向走去。腳步有些虛浮，但脊背挺得筆直。

一塊七毛三沒動，兩塊紅布，兩枚銅錢，這就是他撬動命運的第一根杠桿。

身后，土坯房的破木門“吱呀”一聲，林秀芝倚在門框上，望著男人遠去的、單薄卻透著一股子狠勁的背影，眼神復(fù)雜難明。

狗蛋從她身后探出小腦袋，小聲問：“娘，爹干啥去了？”林秀芝沒有回答，只是把那裝著全家命根子的舊木匣子，攥得更緊了。

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陳衛(wèi)東踩著露水打濕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村西頭走去。

后腦的傷隨著腳步一顛一顛地抽痛，胃里那點稀薄的糊糊感覺就要消耗殆盡了，讓他眼前時不時感覺肚子空虛。

但他咬緊牙關(guān)，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堅定。懷里那兩塊紅布貼著胸口，仿佛帶著點微弱的暖意，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衛(wèi)國家離得不遠，也是幾間低矮的土坯房，但院子明顯比陳衛(wèi)東家大一些，也齊整些。

院墻是用碎石塊簡單壘的，院里散養(yǎng)著幾只蘆花雞，正悠閑地刨著食。

一個穿著破舊汗衫、身材壯實的青年正蹲在灶房門口，呼嚕呼嚕地捧著一個大粗瓷碗喝糊糊，正是陳衛(wèi)東的弟弟陳衛(wèi)國。

“衛(wèi)國！”陳衛(wèi)東站在院門口喊了一聲。

陳衛(wèi)國聞聲抬頭，看清是陳衛(wèi)東，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

他三兩口把碗底的糊糊扒拉進嘴里，粗聲粗氣地問：“哥？你咋跑來了？頭沒事了？”語氣里沒什么關(guān)心，更多的是不耐煩和一點嫌棄。

顯然，他對這個整天喝酒惹事、連累家里的哥哥沒什么好感。

“沒事，死不了。”陳衛(wèi)東走進院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墻角——那里靠著一副半舊的扁擔(dān)和兩個空著的荊條籮筐！正是他需要的東西！

“沒事就回家躺著，瞎跑啥？爹娘早上還念叨你呢，怕你落下病根。”陳衛(wèi)國抹了把嘴，把碗往旁邊一放，站起身。

他比陳衛(wèi)東小兩歲，才二十一，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一身結(jié)實的疙瘩肉，干活是把好手。

陳衛(wèi)東沒接他關(guān)于爹娘的話茬，直接開門見山，壓低了聲音：“衛(wèi)國，跟你商量個事。”

“啥事？”陳衛(wèi)國一臉警惕。他這個哥，找他能有啥好事？不是借錢就是拉他下水。

“想不想……掙點活錢？”陳衛(wèi)東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更低，眼神卻亮得驚人。

“掙活錢？”陳衛(wèi)國嗤笑一聲，一臉“你又犯什么渾”的表情，“哥，你腦袋真磕壞了？咱能上哪掙活錢？還是你想學(xué)劉麻子他們?nèi)ネ惦u摸狗？”他語氣里滿是鄙夷。

“放屁！你哥我能干那事？”陳衛(wèi)東佯怒，隨即又換上一種推心置腹的語氣，“是正經(jīng)路子！我尋思著，咱村里家家戶戶都養(yǎng)雞，雞蛋除了自家吃、換點鹽，也沒啥大用。可城里頭不一樣啊，聽說憑票供應(yīng)，金貴著呢！”

陳衛(wèi)國臉上的鄙夷稍退，換上了疑惑：“城里金貴……關(guān)咱啥事？你還能把咱村的雞蛋弄城里去賣？哥，你瘋了吧？那是‘投機……’！抓到了要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