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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細紗車間的吊扇第 17次掠過頭頂時,3號機突然發出刺耳的嘶鳴。林晚秋抬頭的瞬間,看見整排經紗像被無形的剪刀齊刷刷剪斷,雪白的線頭在錠子上纏成亂麻,像極了重生前那個讓她背鍋的清晨。

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里,澀得發疼。前世的此刻,她正蹲在地上哭,手里攥著被趙衛國摔過來的斷頭紗,聽著張桂芬在一旁哭訴“肯定是操作不當”。王主任最終在報表上寫下“林晚秋違規操作,罰半月工資”,那行字像烙鐵,燙穿了她整個學徒生涯。

而現在,林晚秋的手指先于情緒觸到了羅拉架。指尖摸到片冰涼的金屬——不是本機該有的零件,是塊從別的機器上拆下來的舊鋼領,邊緣磨得發亮,內側還沾著點銀灰色的棉紗纖維。林晚秋記得前世張桂芬領過7107批號特有劣質棉。

“怎么回事?”趙衛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軍綠色褲腳帶起的風里裹著煙味。他今天沒系皮帶,襯衫下擺松垮地垂著,和前世他來興師問罪時那副緊繃的模樣截然不同。

林晚秋沒回頭,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那塊鋼領:“趙干事來得正好,您看這東西。”她把鋼領放在檢驗臺上,燈光照出上面模糊的編號,“這是 5號機淘汰的舊件,怎么會跑到 3號機里?”

張桂芬突然從人群里擠出來,手里的管紗“哐當”掉在地上:“肯定是你自己換的!想栽贓陷害!”她的辮子散了一縷,沾著的棉絮隨著激動的動作亂飛,和前世哭哭啼啼的樣子判若兩人。

林晚秋正想接話,瞟到張桂芬工裝口袋鼓鼓囊囊的,和平時空口袋有明顯的區別。前世這個時候,張桂芬口袋里揣著的是趙衛國給的“證據”——一小捆貼著林晚秋名字的劣質棉紗,前世從她這邊搜出來時,她百口莫辯。估計前世這個時候就是張桂芬趁亂塞在自己工具箱的吧...

“是不是栽贓,查一下領料記錄就知道了。”林晚秋抱起手臂,目光掃過調度臺墻上的時鐘。長針正指向九點一刻,前世孫師傅就是這個時候被趙廠長叫去辦公室,錯過了為她作證的機會。

果然,王主任剛要開口,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他接完電話皺著眉說:“孫師傅,廠長讓你去趟倉庫,盤點新到的棉紗。”

孫師傅的拐杖在地上頓了頓,沒動:“等查清這事再去。”他渾濁的眼睛看向趙衛國,“小趙干事,5號機的舊鋼領上周剛讓保全工收走,怎么會出現在這兒?”

趙衛國的臉僵了一下,突然提高聲音:“先管眼前的!這么多斷頭紗,耽誤了生產誰負責?”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里本該別著的鑰匙串不見了——前世他就是用那串鑰匙打開工具箱,“搜”出了那捆劣質棉紗。聽見會耽誤生產大家都不敢吭聲,都開始動手清理斷頭紗。旁邊的孫師傅看著一邊指揮的趙衛國,一臉深色。

林晚秋的心輕輕跳了一下。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午飯時的食堂彌漫著一股焦灼的氣氛。林晚秋剛端起碗,就看見張桂芬鬼鬼祟祟地往車間后門溜,口袋里的硬物輪廓更明顯了。

前世趙衛國的鑰匙串“恰好”丟在她的工具箱旁,上面掛著倉庫的鑰匙——這成了她“偷配鑰匙、盜竊棉紗”的鐵證。直到她被調去倉庫,才在某個雨夜發現,那串鑰匙根本打不開倉庫的鎖,是趙衛國故意做的假證。

林晚秋放下碗筷跟了出去。后門的雜草叢里,張桂芬正蹲在地上挖坑,手里攥著的是串鑰匙,其中一把的銅環上纏著紅繩——和趙衛國平時掛在腰間的那串一模一樣。

“埋在這里,明天能準時‘出現’嗎?”張桂芬對著坑洞喃喃自語,聲音發飄,“衛國哥說,只要讓她沾上倉庫的事,培訓名額就肯定是我的……”

林晚秋悄悄退后,后背撞在晾著的工裝褲上,布料上的機油味嗆得她喉嚨發緊。她想起床板下的鐵盒,母親照片里那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手里的質檢記錄冊封面上,也有個纏著紅繩的鑰匙串。

回到車間時,孫師傅正坐在 3號機旁抽煙。他的拐杖倒在地上,頂端的銅箍閃著光。“丫頭,”他往林晚秋手里塞了個烤紅薯,“剛才去倉庫,發現 7107批號的棉紗少了三捆。”

紅薯的熱氣燙得手心發麻。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少的棉紗去哪了,只當是被老鼠拖走了。現在想來,那三捆紗恐怕就是用來栽贓她的“贓物”。

“孫師傅,您認識技術科的老科長嗎?”林晚秋咬了口紅薯,故意把話題引開。

孫師傅的手抖了一下,煙灰落在工裝褲上:“早不在了……當年倉庫走水,他沒跑出來。”他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他死前,手里攥著本賬本。”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鐵盒里母親的紙條上寫著“7月 15日換鋼領”,而老科長“走水”的日子,正是十年前的 7月 15日。

這時,趙衛國帶著兩個保全工走過來,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王主任讓拆 3號機檢查,看看是不是機器本身有問題。”他的目光在林晚秋臉上掃了一圈,“小林,你回避一下。”

這是前世沒有的環節。林晚秋知道,他們沒找到栽贓的鑰匙串,開始換計劃了。她故意慢吞吞地收拾工具,眼角的余光瞥見張桂芬在趁機往機器底座塞了個東西。

“趙干事,”林晚秋突然轉身,手里的扳手“不小心”掉在地上,正好砸在機器底座,“我幫您把工具箱搬過來吧?”

扳手落地的聲響驚得張桂芬渾身一顫。趙衛國的臉色更難看了,卻不得不擠出笑容:“不用麻煩了。”

林晚秋走出車間時,聽見身后傳來保全工的驚呼:“這是什么?”她知道,那捆棉紗被提前發現了,張桂芬的小動作要露餡了。但她沒回頭,腳步輕快地走向倉庫——她要去確認,母親鐵盒里的那張照片,背后是不是藏著更隱秘的線索。

倉庫的鐵門依舊鎖著,但門環上的紅漆掉了一小塊,露出下面的銅色——這是前世沒有的痕跡,顯然昨晚有人來過。林晚秋摸出那枚銅鑰匙,突然想起孫師傅說的“賬本”,心臟忍不住狂跳。

打開門的瞬間,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撲面而來,不是霉味,是淡淡的雪花膏味——張桂芬今天抹了這種膏子。林晚秋的目光掃過第三排貨架,鐵盒還在,但上面的帆布被人動過,邊角的灰塵少了一塊。

她拿起鐵盒往回走,剛到門口就撞見趙廠長。老廠長背著手站在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只有指間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滅:“小林,來倉庫做什么?”

這是重生后第一次和趙廠長正面相遇。前世她只在全廠大會上見過他幾次,印象里是個總是笑瞇瞇的胖老頭,直到她摔斷腿,才在醫院走廊聽見他對趙衛國說:“斬草要除根。”

“孫師傅讓我來拿點廢紗頭,擦機器用。”林晚秋舉起手里的空布袋,聲音很穩。

趙廠長的目光落在她懷里的鐵盒上:“那是什么?”

“母親留下的舊東西。”林晚秋把鐵盒往懷里緊了緊,“王主任說可以帶走。”

沉默在倉庫門口蔓延,只有風吹過棉紗堆的沙沙聲。林晚秋面色坦然的看著趙廠長,直到他突然笑了:“你娘是個好工人。”煙頭被摁滅在鞋底,“早點回去吧,車間忙。”

回到宿舍,林晚秋立刻翻開那張照片。背面果然有字,是用鉛筆寫的,被摩挲得快看不清了:“7107=3,三角=火。”

她突然想起門后畫的三角記號,想起老科長死于火災,想起母親紙條上的 7107。這些碎片在腦海里拼湊,一個可怕的猜想漸漸成形——7107批號的棉紗,不僅是劣質品,還可能是易燃物。

窗外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林晚秋沖到窗邊,看見倉庫的方向冒出黑煙,火光在暮色中越來越亮。

前世的倉庫,是在她被趕走后才失火的。

她猛地抓起鐵盒,奔向車間。路上撞見慌慌張張的張桂芬,對方的頭發被火燎了一綹。

林晚秋沒理她,徑直找到孫師傅:“倉庫著火了!”

孫師傅的拐杖“哐當”掉在地上,臉色很凝重。

消防車的水柱噴向倉庫的瞬間,林晚秋看見趙廠長站在警戒線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而趙衛國站在他身后,手里緊緊攥著個東西,在火光中閃著金屬的光澤——是那串消失的鑰匙,其中一把的紅繩上,沾著點銀灰色的棉紗纖維。

林晚秋低頭看著懷里的鐵盒,突然明白重生的意義。不是躲過一場栽贓,不是搶回一個名額,而是要在這場注定到來的大火里,保住那些被灰燼掩埋的真相。

只是她沒注意,鐵盒的縫隙里,掉出了半張被燒焦的紙片,上面印著“紅星紡織廠”的抬頭,和母親工資條上的一模一樣。而遠處的鐘樓,敲響了七下,和十年前老科長出事那天的鐘聲,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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