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社會,皇權不下鄉(xiāng)。
一縣之地,除了縣令以外,就算是縣衙、小吏,也是一方霸主。
大郇的縣衙是有編制的,衙門的衙丁就是編制。
他們選的是清白之身,有些類似于后世的入編警察,負責協(xié)助管理一縣之地的治安。
而皂、快、捕、仵、卒、門等為力役,與衙丁合稱為衙役。
這些人是衙丁的屬下,什么臟活累活都是他們干,身份并非白身,而是賤民,類比的話,就是......
但即便是賤民身份的力役,到了鄉(xiāng)里,也是橫沖直撞,囂張跋扈,沒有油水供奉他們,就少不了一頓好打,十分地霸道。
究其原因,在于他們代表的是官府權威,同時也是縣令把權力伸向鄉(xiāng)鎮(zhèn)的觸手。
甚至方巍上一世的古代有些地方衙役如果不配合縣令,不聽從縣令的命令,都可以把縣令架空,對他的話置之不理,可見這些小鬼有多難纏。
不過在大郇倒是不會。
主要是縣令執(zhí)掌一縣官印,官印控制了一城風水陣眼,如果在縣城里的話,縣令可以調動全城陽氣對抗妖魔邪祟。
即便是先天境的妖魔來襲擊縣城,憑借著陽氣對邪魔克制,也能夠打敗乃至殺死。
別看陽氣對活人的影響倒是不大,可量變引起質變。
要是惹惱了縣令,一官印下去,被這恐怖的陽氣一沖一洗,普通人輕則大病一場,重則有一命嗚呼的風險。
因此大郇的縣令與鎮(zhèn)魔司衛(wèi)使一樣,至少在縣城內還是有極大的戰(zhàn)斗力。
這也是縣令與鎮(zhèn)魔司衛(wèi)使抗衡的底氣之一。
而在皇權不下鄉(xiāng)的世界,哪怕大郇可以修行,卻因交通、通訊等問題,朝廷依舊做不到完全控制鄉(xiāng)野。
這無疑給了地方縣令鉆空子的機會。
于是為了撈錢,上到縣令,下到力役,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包括出工要錢,訴訟要錢,寫狀紙要錢,搬尸體要錢,承包稅糧的催收工作要錢,買賣地契過戶房產等等都要額外收費。
可以說只要來衙門辦事,就得花錢。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古時衙門大大小小的額外規(guī)費有上百種之多,百姓來辦事進門時口袋滿滿,出門時口袋空空,比之苛捐雜稅還要兇猛。
民間也因此衍生出了一句著名俗語——衙門自古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
說到底還是財政鬧的。
因為除了正式有編制的享受朝廷財政外,他們這些力役就是臨時工,沒有工資的,自然得想辦法撈錢。
不止是大郇,方巍上一世的古代就是這樣。
光緒三十一年,浙江鄞縣三百多名衙門的衙丁、書吏、力役闖入縣衙大堂,把縣衙給砸了,史稱“白役起義”。
原因是知縣取消了一些額外規(guī)費。
他們作為臨時工本來就沒工資,現(xiàn)在少了部分規(guī)費收入,那自然不樂意,于是掀桌子砸了縣衙。
因而王登佐這邊收錢,收的其實還真就是縣衙的規(guī)費之一。
要想訴訟,肯定要繳納訴訟費。
哪怕已經算是變相賄賂了,周圍百姓,包括周浮和常柳在內,居然也都覺得理所當然,沒有反對。
估計按照他們的理解,應該就是從來都是如此。
但方巍看得是目瞪口呆。
現(xiàn)在他總算是理解了為啥魯迅要說那句,“從來都是如此,便是對的嗎?”
顯然他對于古代社會的黑暗程度還是理解膚淺了。
也難怪魯迅批判古代吃人。
這要是讓唐貴變相賄賂逃脫了法網,陳旺祖和劉康就是白死了,搞不好王登佐還得找別的替罪羊,可不是在吃人嗎?
“咳咳咳。”
王登佐收了錢,咳嗽幾聲,驚醒正在發(fā)呆吃驚的方巍。
他對方巍說道:“你的證據(jù)呢?”
‘媽的,狗官。’
方巍暗罵了一句,隨后說道:“幸好我有證據(jù)。”
說著他走到唐貴身前,一把撩開他的粗布長袖,指著他手臂上的道:“這就是證據(jù)!”
眾人看去,就看到唐貴兩只手臂上居然有不少血印抓痕,到現(xiàn)在都未結疤,顯然是不久前所留。
“不得不說,唐貴的謀劃處心積慮,算是天衣無縫了。如果按照他的計劃完美行動,破案可能幾乎渺茫。”
方巍說道:“唐貴偽造案發(fā)地,洗清自己嫌疑,嫁禍給小鯉。時間又發(fā)生在半夜寅時,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足夠他從容布置現(xiàn)場,銷毀罪證。”
“到那個時候,血液早就消散,人們只會看到河岸邊碼頭有大量他故意留下的船只木屑被河水沖到岸上或被岸邊雜草截住。”
“沒有血跡,人們不會意識到此地有兇殺案,報案時間恐怕得延后到幾日后陳家見陳旺祖遲遲不歸,或者等陳旺祖在水下沉尸幾個時辰,順河水飄到幾十里外的下游被人發(fā)現(xiàn)。”
他指了指下游方向道:“屆時因碼頭有木屑,就會被判斷那邊為案發(fā)地,然后官府一通推論,排除掉修行者和普通人后,把罪責歸咎于小鯉,到那個時候怕是連我也找不到蛛絲馬跡,讓這件案子變成鐵案了。”
眾人目光看向唐貴,眼神愈發(fā)詭異。
唐貴略微慌神,眼神游離不定,時不時就向旁邊瞟。
方巍注意到這一點,趁著大家在看唐貴的時候,招來孫飛,讓他去幫個忙。
等孫飛離開現(xiàn)場后,方巍繼續(xù)說道:“可人算不如天算,兩件意外導致情況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完美,畢竟預想作案跟現(xiàn)實作案還是有很大差別,即便他已經做得夠好,可還是出了漏子。”
“什么漏子?”
王登佐問道。
“這第一個意外,自然是死者沒被砸死。”
方巍思索道:“死者坐的是烏篷小船,一個人駕船,另外一個人在船艙休息,船艙內還有大量貨物。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當時駕船的應該是陳旺祖,劉康在船里睡覺。”
“但陳旺祖是在船尾撐船,船頭燈在船頭,黑夜當中那點船頭燈無法讓唐貴看清楚駕船的人是誰,所以在船只停靠,到達之前他設計好的石頭落點后,他只能按原計劃扔出石頭。”
“可他萬萬沒想到之前陳旺祖每次都是帶他和劉康去,以前都是劉康和他輪流撐船,陳旺祖在船艙內休息,但在他裝病準備殺人的時候,陳旺祖就只帶了一個奴仆,造成劉康劃了一天船后,陳旺祖只能在后半程親自駕船接班。”
“唐貴一石頭把船艙里休息的劉康砸了個四分五裂,船只內的貨物也散落河面。他過去撈尸體準備偽造現(xiàn)場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陳旺祖居然還沒有死,于是被迫下河與陳旺祖搏斗,將他淹死。”
“仵作檢查陳旺祖的尸體,發(fā)現(xiàn)他頭發(fā)、衣服散亂,頭部、手臂有明顯損傷,指甲縫隙間好似也有皮肉殘留,正常淹死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的傷痕。”
“所以我推論,陳旺祖頭部是被唐貴造成的擊打傷,手臂則是與唐貴搏斗時的抵抗傷,于是我順勢再推論唐貴手臂肯定也有抓痕。”
“因為他不可能把陳旺祖打死,那樣就不是小鯉打碎船造成的意外,而是人為謀殺了,因此他只能通過按頭拖拽等方式進行謀害,身上必然會留下陳旺祖抵抗痕跡。”
方巍舉起唐貴的右臂,發(fā)現(xiàn)唐貴本能想抵抗,用出力氣。
正常人遇到這力氣估計會被他甩脫。
然而他的力氣比常人卻是大了不少,跟方巍一比,就跟螞蟻與大象角力沒什么區(qū)別。
方巍抓著他的手紋絲不動,推理合情合理。
旁邊常柳注意到唐貴虎口老繭,忽然皺眉說道:“你是平北軍的逃卒?”
霎時間,唐貴原本陰沉的臉終于有了明顯驚慌,連連否認道:“不是,我不知道什么平北軍。”
“呵呵。”
常柳冷笑道:“平北軍習的是伏魔刀,特點是勢大力沉,因而刀柄與刀刃之間的刀盤是特殊形制,以增加劈砍力度。那刀盤因形制特別,與虎口摩擦而產生的老繭也有別于練習其它刀法的老繭,你這虎口樣式出賣了你。”
唐貴那一瞬間臉色已是慘白。
手臂上的抵抗傷在后世肯定不算證據(jù),至少得驗證死者指甲里的DNA才能確定兇手。
但在古代,這就是鐵證。
因為唐貴無法解釋手臂上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抓痕。
你說是和別人打架。
那打架的是誰?
把人找出來。
找不到?
兇手那就是你了!
這在古代就是妥妥的鐵證如山,不容狡辯。
見此王登佐亦是說道:“如果是平北軍出身,制造這投石機倒也正常了,他們與蠻夷打仗,常用投石車。”
“唐貴,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嗎?”
周浮大怒呵斥道。
唐貴目光游離,看到旁邊,最后長嘆一聲,跪倒在地道:“官爺推論的沒錯,一切過程都如這小官爺所言,小人認罪了。”
“畜生啊,畜生!狗奴才,真是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
福叔在旁邊大怒跳腳,沖過來就要打,被衙役攔住,猶自罵罵咧咧道:“你這狗奴才,兩年前從北邊逃過來,說是逃荒來的,少爺心善收留了你,你卻恩將仇報,當真是畜生,畜生都不如!”
“他的確畜生,居然誣陷嫁禍一條魚。”
方巍搖搖頭。
嫁禍魚。
真是活久見了。
兩側立即有衙役過來把唐貴摁住。
周浮連忙把小鯉從漁網里放出來,小鯉得了自由,歡快地在水中躍動。
在下午陽光下,紅鯉躍出水面,身上的鱗片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