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燈樓下來,此時河岸邊更加熱鬧。
除了來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以外,場間還哭哭啼啼,多了一個女子,一個壯漢。
外圍還有另外一個女子抱著一個小孩遠遠地看著沒有敢過來。
“陳家雖只是寒門庶族,卻向來與人為善,結果落到今日這田地,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陳家大兒子今年才兩歲,就剩下孤兒寡母如何是好?”
“他們還有旁支吧。”
“就那些旁支,沒把他們家吃了絕戶就算不錯了。”
“這倒也是。”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古代社會,女子丈夫死了無子,最多只能繼承很少遺產,大部分遺產都歸丈夫本家親族,比如親兄弟之類。
若是有子的話就另當別論,不過沒有丈夫,少不得要被本族兄弟欺負占了便宜。
甚至常有吃絕戶的事情發生。
衙役擠開人群,方巍和常柳走了進去,看到周浮也在。
小鯉則似乎已經清醒過來,卻不是被周浮摁住的狀態,而是被鎮魔司的網給網住,由周浮像遛魚一樣放在河里。
見到方巍過來,周浮連忙問道:“方巍,有進展嗎?”
“嗯。”
方巍走過去道:“進展很大,可以確定小鯉是無辜的。”
“太好了。”
周浮十分高興。
方巍問道:“小鯉怎么說?”
周浮說道:“我問了,小鯉說昨夜就在巢穴里喝酒,喝醉后就睡了,哪都沒去。”
“它聽到巨響了嗎?”
“沒,它都醉成那樣了。”
“誰給它的酒?”
“不知道,它哪會描述呀。”
“你怎么問的?”
“它會點頭和搖頭。”
“好吧。”
方巍心想。
小鯉雖不會說話,不過好歹有六七歲小孩心智,周浮這么問應該沒什么問題。
就是可惜小鯉看起來笨笨的,記不住給它酒的人。
不過估計就算能記下來也沒用,它又不會說話,更不會畫畫,自然也無法把人描述出來。
所以找真兇這件事,還是只能自己想轍。
他目光在場間梭巡。
不遠處王縣令正在與那女子和壯漢交談。
其中一個二十歲上下的美艷女子趴在陳旺祖身邊哭得傷心,另外一男則在聽從縣令問話。
過了一會兒王縣令走過來嘖嘖道:“瞧見沒有,家屬要求嚴懲小鯉,你們這樣耽誤案情,對家屬造成的傷害多大知道嗎?”
“誰告訴你兇手就是小鯉?”
周浮反唇相譏道:“像你這樣胡亂指認兇手,讓真兇逍遙法外,才是對家屬的巨大傷害。”
“哼。”
王縣令冷哼道:“既然如此,想必你已經找到了不是小鯉害人證據了吧。”
周浮遲疑地看向方巍,方巍點點頭,隨后道:“已經可以確定小鯉并非兇手,是有人對它栽贓嫁禍。”
他的話聲音很大,傳遍四周,讓周圍圍觀的人頓時目光看過來。
“咕嚕咕嚕!”
在河邊網里的小鯉此刻酒早醒了。
聽到方巍的話,它高興地在網里打滾吐泡泡,兩只魚鰭來回抖動,似是在贊同方巍的話。
旁邊福叔大喊道:“真兇到底是誰?請官爺為我們少爺做主。”
“明明縣尊已經推論出了兇手,為何不抓?就因為它是條鯉魚嗎?鯉魚就不能是兇手?”
那壯漢臉色微變,發聲質問。
趴在陳旺祖身上的美艷女子哭嚎道:“嗚嗚嗚嗚,小女子只求縣尊做主,萬不能讓那鯉魚妖逍遙法外。”
“鯉魚妖?是了,小鯉畢竟是妖,雖然平日與人為善,誰知道某天會不會兇性大發?”
“聽說它喝醉了就是這樣,要是放過了它,以后再喝醉可如何是好?”
“是啊,據說有些大戶人家會抓來小老虎放在身邊飼養,從小養到大,本應該熟,可還是噬主,獸況且如此,何況妖乎?”
“縣尊,還是得把小鯉抓起來繩之以法才對!”
“不錯不錯,是極是極。”
圍觀百姓原本還在看熱鬧,聽那女子說小鯉是妖后,才忽然想起來,小鯉是一條魚妖。
只是往常小鯉幫忙控水,讓沿岸百姓受益,大伙才喊它一聲鯉仙。
但妖就是妖。
大郇飽受妖患困擾多年,當初小鯉出現的時候,也是人人喊打。
若非這些年來小鯉持之以恒地做善事被人們接納,加之鎮魔司可以換它的靈鱗有利可圖,怕是早就被除掉。
如今想起來它是妖,自然群情激憤。
一時間民意沸騰,原本興高采烈以為自己冤屈得以洗刷的小鯉眼眸中閃過一絲失落,低著頭伏在河岸邊,十分難過的樣子。
見此方巍皺起眉頭,在常柳耳邊說了幾句話。
常柳立即大怒道:“都給老子住嘴!鎮魔司辦案,豈有爾等刁民插嘴的份,再啰嗦,就把你們全部抓回衙門打板子。”
這聲大吼頓時鎮住場面,圍觀百姓一時鴉雀無聲。
唯有王登佐不悅道:“常副衛使,鎮魔司管的是妖魔,可不是百姓,你這樣做,把縣衙置于何地?”
“王縣令,本官提醒你,涉及到妖魔,就歸鎮魔司管,這是朝廷鐵律!”
周浮也反應過來,立即回擊。
大郇律法,凡涉及妖魔邪祟,盡歸鎮魔司,官府不得干涉。
不止是妖魔出現,妖魔作亂禍害凡人,哪怕其中涉及到普通百姓,只要有關妖魔,那就是鎮魔司的案子。
王縣令再有靠山,也不敢在這件事上與周浮作對。
因為這事關鎮魔司的根本利益,上報到州府乃至朝廷鎮魔司總部,連他背后的靠山都保不住他。
因而王縣令便悻悻道:“鎮魔司再是能,也不該恃強凌弱,威加于百姓。”
“哼,本官只是擔心百姓被有心人利用,裹挾民意罷了。”
周浮環視一圈,冷臉說道:“云溪縣百姓都知道本官向來與人為善,但這并不代表本官好欺負。本官在此承諾,必會給大家一個真相和公道。若真是小鯉所為,本官絕不偏袒,可若另有隱情,爾等卻要對小鯉喊打喊殺,放真兇逍遙法外,那你們全是幫兇,以妖言造意罪論處!”
這雷厲風行的一番話,頓時令周圍百姓噤若寒蟬,忍不住退后了幾步。
他們才想起來自己是民,又怎么能與官府斗呢?
“還是周大哥有辦法。”
方巍見民意平息,走到周浮身邊低聲夸贊。
周浮則苦笑道:“我也只能抖抖官威了,破案還是得靠你。”
“放心。”
方巍安撫了一句。
周浮又道:“找到兇手了嗎?”
“之前覺得昨夜值守燈樓的那個村壯嫌疑很大,因為只有他有燈樓的鑰匙,只是想不明白殺人動機,但現在嘛。”
方巍目光在那壯漢和女人身上梭巡。
剛才聽福叔叫他們,身份也清楚了,壯漢是陳家另外一個奴仆唐貴。
趴在陳旺祖身邊的美艷女子是陳旺祖的妻子蘭娘,她小腹微微隆起,估計得有三四個月身孕。
外面抱小孩的那個女子自然是婢女小花,抱著的小孩則是陳旺祖的兒子陳興業。
唐貴先出聲質疑他們為什么不認為兇手是小鯉。
蘭娘再出聲點破小鯉妖怪身份,鼓動挑起圍觀百姓的民憤。
這里面透露出了一絲古怪。
“使尊。”
蘭娘用手帕擦著淚水,猶自不死心道:“使尊真要袒護那鯉魚妖嗎?”
周浮冷笑道:“本官做事,還用不著你指手畫腳,現在爾等即刻閉嘴,若是再敢出聲,便以誑駕罪就地格殺。”
蘭娘和那唐貴便閉口不說了。
二人雖有心機,然而終究只是普通人,在鎮魔司這龐然大物面前,被殺也只會跟碾死只螞蟻沒什么區別。
說到底方巍現在也是修行者,跟在周浮身邊,看他和藹可親,以為他人善。
實際上人確實善,可私是私公是公。
現在是查案子找兇手,要是被人阻攔辦案,那自然是以誑駕罪處置。
這個罪名在古代就是方巍上一世現代的妨礙公務罪。
可相比于妨礙公務,在古代為了維護官府權威,以欺騙、誤導或阻礙官員車駕的方式,擾亂公務秩序及冒犯官威,罪名就非常大了。
按律有杖刑、流放,最高可判死刑。
在大郇罪責更重,如果是對縣衙官府誑駕,一般也就是杖刑或流放。
可要是妨礙了鎮魔司辦案,罪加三等。
當場格殺都不是事!
因而蘭娘和唐貴自然不敢出聲。
等現場安靜下來,周浮才問方巍道:“現在該怎么辦?”
方巍思索片刻,說道:“一,馬上安排人,詢問周圍圍觀的百姓,早上出來務工的時候,看到周圍有沒有可疑人員。特別是渾身濕透,或打著赤膊的人。”
“好。”
周浮點點頭,對常柳道:“老常,你讓縣衙的力役去辦。”
“嗯。”
常柳應下。
方巍又道:“二,即刻搜尋陳家,地毯式搜索。”
“找什么?”
“應該是濕透的衣服,如果沒猜錯的話,不可能這么快銷毀。”
“好。”
常柳說道:“我現在就去。”
“我再問問人。”
方巍便走向福叔,將他拉到一旁詢問。
“官爺!”
福叔已經被他盤問過幾次了,比較熟稔,情緒也穩定了下來。
方巍問道:“福叔,我想問,你們府邸每天早上幾點起來干活,今天早上的時候,唐貴在什么地方?”
福叔被問得一頭霧水,但還是回答道:“每天卯時三刻就得起來,咱們家雖然雇傭了不少長工短工,也有些佃戶,可還是有些田要打理,他當時在房間睡覺。”
陳旺祖家田地二百多畝,作為地主肯定不是親自下地干活,而是雇傭人手。
不過雇傭的要給錢,因而幾乎所有地主都會差遣家里的奴仆去干活,這也是為什么說奴仆社會地位低下,在舊社會當牛做馬,幾乎不被看做是人。
至少長工、短工和佃戶好歹是自由身,而奴仆就是所謂包身工,主人就算打死了都不算什么大事。
“你當時喊的他起床?”
“是的。”
“起來的時候頭發是濕的嗎?”
“倒是沒注意,我只是拍了拍門喊他起來,他在里頭應了一聲后我就去做朝食了。不過吃早食的時候,他頭發確實是濕的,他說是早上起來洗個頭。”
“唐貴要做的活多嗎?”
方巍又問。
“不算多,咱家少爺向來心善,大部分田地都交給雇來的工人做了。”
福叔抹了把眼淚道:“本來這次去大沖鎮,少爺都是帶著劉康和唐貴去,但唐貴前幾日病了,鬧肚子,就只帶著劉康去了,這兩天好點,我也只是讓他打理五畝田地。”
“唔.......你一直在看著嗎?”
“也不是,不過那幾畝田地就在家外,我會時不時過去看看,給他送點茶水。”
“直到有官府的人過來詢問失蹤人員,他才脫離你視野?”
“額,是的,官爺問唐貴是?”
“沒事,就問問,那從這里去陳家要走多久?”
方巍指了指河岸。
福叔往正東方指著道:“我們家離此地約二里,走過去的話應該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吧。”
方巍不知道這二里到底是多少米,因為現代二里是1000米,可在古代,有的朝代是800米,有的朝代是1100米。
比如秦漢時期一尺是23.1厘米。
所以諸葛亮身高八尺就是1米85,關羽身高九尺就是2米08,那么一里地就是415米。
到了宋朝一尺變成了31.4厘米。
所以天傷星下凡的武松身高八尺,就是2米51,一里地就應該是562米。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大概是10分鐘左右。以正常人步行一個小時6-7公里計算,差不多也就是1000-1100米左右的距離。
看樣子這個世界大概跟宋朝或明清時期差不多,也即一尺為31.4或32厘米,一里為560-570米之間。
方巍腦子里簡單換算了一下,這個距離正常人跑過去的話,估計得4-5分鐘。
當然不排除達到專業運動員水平。
但不管怎么樣,只有一刻鐘,時間上肯定來不及。
想到這里,方巍點點頭表示明白,隨后又走到了本地村正身前,將他拉到一旁遠處問道:“村正。”
“官爺。”
村正連忙點頭哈腰。
在鎮魔司看似普通的力士,在外面可都是大人物。
一個鄉也才兩個力士,鄉正地位都不及他們高。
而對于村長來說,別說鎮魔司力士,就算縣衙的衙役或者小吏,都能隨意拿捏他們。
因而態度自然十分謙卑。
方巍問道:“之前問你,肯定沒有外鄉人輪值過燈樓是嗎?”
“是的。”
“那唐貴有輪值過嗎?”
“唐貴?”
村正愣了愣,隨后沉思起來,臉色一時猶豫。
方巍陰沉著臉道:“你可想清楚,如果不老實說的話,事后如果查出兇手與這件事有關的話,你可就得以包庇罪論處了。”
這招嚇唬果然有用。
村正立即哭喪著臉道:“輪值過,輪值過。一個月前,唐貴找到我,說想輪值一天,還塞了我二十枚銅子。按理來說,這輪值燈樓也勉強算是個好差事,每次輪值完,好歹能省出十幾錢燈油來,他一個外鄉來的奴仆怎么可能輪的上這差事?可二十文夠買不少東西了,小人也是豬油蒙了心。何況小人也不算說謊,這唐貴來咱們鄉已經兩年有余,也算是本鄉人了。”
“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方巍摸著下巴道:“二十文,可比省的這十幾錢燈油多了吧。”
他當然知道古代油貴,但也就十幾錢。
以他對古代社會的了解,一錢大概是3-4克,哪怕是省了20錢燈油出來,也才60-80克而已。
而二十枚銅錢的購買力,至少在他熟知的古代社會不算低。
比如他就知道清朝一斤清油大概只要40-60文,宋朝和明朝時候稍微貴點,大概100-130文左右。
這主要是明末清初花生傳入,清朝可以榨花生油。
在明朝之前,油脂主要以動物油脂以及亞麻油、芝麻油、桐油等植物提取。
油脂來源不容易,需要專門種植亞麻、芝麻、桐樹,不像花生那樣隨便弄塊地澆點水就能活。
因而就算大郇沒有花生,價格也不至于比明朝之前的油脂還貴吧。
果然。
村正被提醒了才納悶道:“好像也是,一斤油也就八十文而已,二十文可夠買三十九錢六分油了,好像犯不著為這點油賄賂我。”
“嗯,我知道了。”
方巍點點頭,如果20文能買39.6錢油,以1錢標準3.75克,就相當于20文可以買148.5克油,再乘以4。
這么推算的話,這個世界一斤大概594克,跟明清時期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他們這邊是按16分制還是10分制。
不過應該是10分。
因為明清官府統一定制的就是10分制,既一兩等于十錢等于一百分。
只有藥材行業才堅持16分制。
至于這村正有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呵呵。
這貨大抵也是個裝糊涂的高手。
正在這個時候,常柳走了過來,低聲說道:“有目擊者早上的確看到有人從河邊走來,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濕的,在滴水,走得很快,向陳家方向去了。”
“看到是誰了嗎?”
“說是看不清楚,因為天色灰蒙蒙的,還沒大亮。”
“衣服找到了嗎?”
“還沒有。”
“再多派點人,他時間不夠,肯定沒辦法銷毀。”
方巍說道:“把陳家翻個底朝天,挖地三尺也得找到那身衣服。”
“嗯。”
常柳應下。
鎮魔司在處理案子的時候還有調動縣衙衙役的能力。
甚至在這件事上縣令都得讓步,有極大優先權。
所以也為什么說一縣之地,鎮魔司衛使往往能夠壓制縣令。
若非王登佐在州府有靠山,估計也沒多少在現場發號施令的底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