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暮云的小灶
書名: 悠悠暮云作者名: SNa本章字數: 18537字更新時間: 2025-08-10 17:00:00
美術生的暑假總是短暫的,二十天的自由時光悄然而逝。
2017年7月21日,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
七月的暑氣蒸騰著大地,清晨的陽光已帶著灼人的熱度,毫不留情地灑在校園的水泥地上。蟬鳴聒噪,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就在這樣并不涼快的早晨,許多或背或拎著巨大畫包的美術生們,像遷徙的候鳥,成群結隊地涌進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的校門。他們的表情各異,像一幅生動的眾生相:有的耷拉著眼皮,嘴角下撇,滿臉寫著“我不愿開學”的怨念,腳步拖沓;有的則眼睛發亮,步履輕快,眉宇間跳躍著對接下來的美術學習的無限期待。
在這座城市一年中最酷熱難耐的時節,王暮云和他的同學們,提前一個多月,正式升級成為了背負著升學壓力的高三學生。
高三一班,那間擁有全校最大面積的工作室,此刻成了燥熱中的避風港。兩個中央空調開足了馬力,溫度設定在最低檔,強勁的冷氣如同兩條冰龍,從風口咆哮而出,源源不斷地噴涌,試圖驅散室外帶來的滾滾熱浪。闊別三周的同學們,臉上還帶著假期的慵懶或興奮,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交流著。暑假的經歷是此刻最熱門的話題——或旅游見聞,或宅家追劇,或探親訪友,聲音在空曠的畫室里回蕩。
以王暮云為首的“七人眾”盤踞在教室最后一排,那是他們的專屬領地。此刻,他們正圍著一部手機,屏幕上是最近爆火的一個視頻。手機音量不大,但視頻里的聲音和畫面足以引爆他們的笑點。
“不行了,我真的要笑死了!”艾杰第一個破了功,他捂著肚子,身體弓得像只煮熟的蝦米,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幾乎要笑岔氣,“土狼,你怎么能這么勇,葉詩雨練了八年太極……”他一邊笑一邊胡亂地擦著臉上笑出來的眼淚,“你怎么敢咬她的,哈哈哈哈哈……我受不了了!”他猛拍大腿。
“土狼……你是這個的。”張辰努力想憋住笑,但嘴角還是不受控制地瘋狂上揚,他朝著王暮云豎起大拇指,眼神里充滿了“敬佩”和幸災樂禍。
不止是他們倆,整個小團體都陷入了瘋狂的爆笑。最夸張的是童好運,他已經笑得渾身無力,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整個人趴在畫架上,身體像通了電一樣不停地抽搐,發出“嗬嗬”的氣音,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喂喂,能不能別笑我了,”被公開處刑的主角王暮云雙手抱頭,整張臉幾乎埋進畫架的木板里,身體像條被扔上岸的魚一樣扭來扭去,耳根紅得發燙,他現在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誰能想到那家伙是特邀嘉賓啊,我要是提前知道的話,打死我也不會上臺的!”
果然如他所料,漫展那次他被葉詩雨單方面碾壓、并被對方一屁股坐在背上的“精彩”視頻,在B站爆火了。更要命的是,上傳視頻的UP主還是他們幾個都關注了的知名動漫區博主。于是,開學第一天,他剛進教室還沒十分鐘,這群“人面獸心”的家伙就迫不及待地在他面前循環播放這個視頻,對他進行慘無人道的公開處刑。
“不能這么說嘛,”滿天努力收起笑容,但眼角的紋路還是暴露了他的笑意,他把手機屏幕懟到王暮云眼前,“你看評論區還是有很多人羨慕你的。”
王暮云勉強抬起一只眼睛瞄向屏幕。最高贊熱評赫然寫著:
這男的哪里挖出來的?竟然如此不識好歹有眼無珠,這可是飛羽醬啊,我的女神!“與飛羽醬的一日約會”,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驚喜,他居然還敢無禮對待,有沒有兄弟跟我組隊線下真實他!
這條評論下面一呼百應,全是“帶我一個”、“算我一個”、“地址發來”之類的附和。
第二條熱評:
飛羽醬什么時候出來個弟弟啊?不會是掌握了飛羽醬的把柄強迫飛羽醬認識的吧,一定是的,我要殺了他解救我的蒙娜麗莎!
第三條熱評:
不是,這男的怎么回事啊?什么意思啊?這什么b表情,不會笑別笑,在這裝什么呢?
第四條熱評:
這男的我知道,他是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的學生!我可以去替大家正義執行!給我點贊讓更多人看到我!
下面的評論更是群情激憤,充滿了各種“刀在手,殺土狗”、“保護我方飛羽醬”的“正義”宣言。
王暮云看完之后,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生無可戀的灰敗。“你說他們這是在羨慕我嗎?”他聲音干澀,眼神空洞,“可我怎么覺得……他們隨時都有可能破窗而入,把我五花大綁纏成一個木乃伊,然后裝進麻袋,綁上一百斤石頭沉到城西公園的湖底?”
“這恰恰說明他們對你的羨慕已經上升到了嫉妒恨的高度啊,土狼。”滿天強忍著笑,努力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分析,但嘴角的抽搐出賣了他。
“這是殺意啊哥哥!赤果果的殺意!”王暮云絕望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原本還算整齊的發型瞬間變成了雞窩。
看著他抓狂的樣子,聽著他悲憤的控訴,其余人好不容易平息一點的笑聲再次如潮水般涌起。“七人眾”的領地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建立在王暮云的痛苦之上)。
“啪嗒!”
開門聲如同按下了暫停鍵,瞬間打斷了教室里的喧鬧。楊老師和兩位專業課老師——曹老師和鄧老師,夾著教案走了進來。原本喧鬧的畫室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運轉的低鳴。
“咳咳,”楊老師清了清嗓子,站在講臺前,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而略顯緊張的臉龐。“同學們,暑假過得可還快樂?”
稀稀拉拉的回應聲響起,帶著點意猶未盡和面對高三的忐忑。
“首先,”楊老師提高了音量,臉上帶著鼓勵的笑容,“歡迎大家正式邁入高三的大門!從今天起,你們的身份發生了最重要的轉變——你們是即將面對人生重要戰役的高三美術生了!這一年,會是你們學生生涯中最辛苦、也最值得銘記的一年。汗水會浸透畫紙,鉛筆會磨短指尖,但請相信,汗水終會化作甘甜,付出必定迎來收獲!……”
“……下面專業部分的時間就交給曹老師和鄧老師了。”楊老師做了簡短的動員后,退到一邊,把講臺讓給了兩位專業權威。
身材敦實、目光銳利的曹老師站定,“好,現在我給同學們聊一聊咱們專業課的關鍵節點、注意事項以及對大家的期望和要求。”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感。旁邊的鄧老師則抱著手臂,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在臺下掃視,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
曹老師和鄧老師輪番上陣,詳細講解了高三集訓的殘酷賽程和嚴苛標準。最后,曹老師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了一個堪稱“和藹可親”但讓學生們心里發毛的笑容:“好了,理論學習先到這里。現在,是今天上午的重頭戲——檢查暑假作業!每人五張素描頭像、五張色彩靜物組合、二十張速寫人物組合。班長和三位課代表,收!”
班長和三位課代表立刻起身,像勤勞的工蜂,迅速穿梭在畫架之間,將一摞摞沉甸甸的畫作收集起來,堆放在講臺旁。曹老師和鄧老師對視一眼,兩雙眼睛里閃爍著心照不宣的、帶著點“壞”的笑意,慢悠悠地踱步到畫堆前,開始挨個檢查、點評。
臺下,學生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少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畫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嘩啦”聲和空調的嗡鳴。汗水悄然從額角滑落,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他們一班是東部市專業課的頂尖班級,兩位老師的要求堪稱“變態”。其他老師眼中的優秀作業,在曹、鄧二位這里,往往能挑出一籮筐的毛病,而后果就是——罰款!輕則五塊,重則……上不封頂,罰金全部充作班費。在這個班里,除了怪物級別的張辰和王暮云,幾乎沒人能幸免于難。
“陳宇星,三張速寫動態僵硬,結構松散,不合格,15塊。”曹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像宣判一樣清晰。
“王軒,兩張素描造型不準,一張色彩色調臟了,兩張速寫潦草,25塊。”鄧老師緊接著跟上。
“愛明啊,六張速寫……你這是畫火柴人呢?30塊!”曹老師皺著眉。
“張鶴蕓一張素描,透視有點小問題,下次注意,5塊。”鄧老師語氣稍緩,但結果不變。
“……”
兩位老師如同冷酷的法官,輪流宣讀著“判決”,班長兼財務大臣則在旁邊的小本子上飛快地記錄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仿佛金幣落袋的聲響。
“七人眾”在后排也沒閑著,玩起了誰被罰款最多的無獎競猜。
“還用猜?當然是我啦,”童好運一臉認命,苦笑著攤手,“每次都是這樣,我都習慣了,就當給班費做貢獻。”
“好像確實,這個沒什么懸念。”其余幾人交換了下眼神,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然而,最終結果卻出人意料地打成了平局——除王暮云和張辰這兩位“免檢產品”外,其余五人竟然每人只被罰了5塊錢,堪稱歷史最低!
作業檢查的“酷刑”終于結束,曹老師和鄧老師帶著滿意的笑容踱回了辦公室。王暮云他們整理好畫具,上午的專業課宣告結束。
下午的課程在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中度過。下課鈴一響,王暮云收拾好畫具,來到食堂打好飯很自然的找到林悠并且坐在林悠對面。飯后兩人并肩穿過喧鬧的走廊,目的地是他們的秘密據點——位于教學樓三層的活動教室。
王暮云已經和陸一約好,今晚正式將他引入自己的漫畫小組。
當王暮云和林悠走到活動教室那扇油漆斑駁的木門前時,發現陸一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了。他瘦小的身影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有些孤單,手里緊緊攥著筆袋和一疊素描紙,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白皙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那雙總是帶著點怯意的大眼睛,此刻正不安地掃視著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同學。看到王暮云和林悠的身影,他緊繃的神情才稍稍放松,嘴角努力向上彎起,露出一個帶著緊張卻又真誠的笑容。
“哈嘍,陸一!”王暮云笑著大步上前,熱情地朝他招手,然后側身指了指身邊的林悠,“這位是五班的林悠,她是我第一個‘入室弟子’,”他故意用了點江湖氣,“是從外國語學校轉來的高材生哦,已經在我門下修行一段時間了。還有一個高二的學妹杜彩怡,不過高二還沒開學,所以她暫時缺席。”
“好厲害啊,竟然是外國語學校轉來的,”陸一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臉上流露出由衷的敬佩,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對著林悠彎腰點頭,動作幅度很大,“你,你好林悠同學,我是十班的陸一。”聲音細弱,帶著顯而易見的局促。
“不用這么正式的,陸一同學,”林悠上前一步,溫和地扶住他的手臂,將他輕輕帶起,臉上帶著令人安心的微笑,“大家都是同學,以后叫我林悠就好。暮云已經跟我說過你了,以后你就跟著他學習畫畫就行,不用拘束。”
暑假期間,王暮云早就在他們的線上小群里通報了陸一即將加入的事。林悠在聽完陸一的遭遇后,毫不猶豫地表示了支持;而性格直爽的杜彩怡更是義憤填膺,痛罵林全“不配為人師”,恨不得立刻沖到林全面前替天行道。
“沒錯,陸一,”王暮云一邊摸出鑰匙打開活動教室那有些生銹的門鎖,這是他暑假軟磨硬泡從管理處搞來的,理由自然是“曹老師要求”,一邊回頭笑著說,“在這里就當自己家,放輕松點,別緊張。”
“嗯!謝謝你們!”陸一用力地點點頭,聲音里充滿了感激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吱呀——”一聲,王暮云推開了活動教室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陳舊木材、石膏粉塵和顏料氣味的、經過一天暴曬后特有的悶熱氣息撲面而來。幸好他早上提前過來打開了窗戶通風,此刻屋內的空氣還算流通,沒有令人不適的霉味。他迅速關上窗戶,按下了墻壁上那個老舊空調的啟動鍵,還擰開了風扇的開關,機器發出低沉的轟鳴,風扇發出吱呀的聲音,兩個機器一起開始向室內輸送涼意。
陸一的目光好奇地掃視著這個略顯凌亂卻充滿藝術氣息的空間:角落里隨意堆放的石膏像、靜物臺,墻上貼著許多畫作——王暮云的畫自不必說,素描結構精準,光影老道,技法嫻熟;色彩色調濃郁,氛圍濃厚;速寫人物神情生動,動態充滿張力;連林悠的畫在他看來也相當出色,構圖和色彩都很有靈氣。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崇拜和羨慕。
“哇!真的畫的太好了,”陸一情不自禁地贊嘆出聲,目光流連在墻上的作品間。忽然,他的視線被另一面墻吸引住了,“嗯?怎么還有漫畫?”他看到墻上貼著不少漫畫分鏡稿和人物設定圖,“而且這兩個人物……”他仔細看了看畫中人物的眉眼氣質,又回頭看看王暮云和林悠,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跟你們倆……好像啊。”他好奇地問。
聞言,王暮云難得地露出一絲靦腆,撓了撓后腦勺:“額,其實……我業余還在這邊畫點漫畫。林悠呢,就是我漫畫里女主的原型。”他指了指墻上那個氣質清冷、眼神堅定的長發少女角色。
“哇塞!真的太厲害了!”陸一眼中的崇拜瞬間升級成了閃閃發亮的星星,仿佛看到了偶像。
王暮云利落地在杜彩怡位置的旁邊又搬來一張畫架,擺好凳子,作為陸一的專屬位置。一切準備就緒,王暮云搬了張椅子坐到他們面前,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小灶”時間。
“咳咳,王老師小課堂現在正式開課!”王暮云故意板起臉,模仿著老教授的語氣,但眼中的笑意藏不住,“阿悠,你先畫畫速寫熱熱身吧,我給陸一講一講素描的基礎要點。”
“嗯。”林悠應了一聲,動作嫻熟地打開速寫本,拿起鉛筆,目光專注地投向面前的照片,很快就進入了沉浸的繪畫狀態。
“來,陸一,你先坐到我旁邊。”王暮云指著自己畫架旁的凳子,然后彎腰從他的畫架旁的工具箱里摸出一本封面已經有些磨損的素描教學書籍。
“嗯。”陸一立刻搬過凳子,在王暮云身邊端端正正地坐下,腰桿挺得筆直,像個小學生一樣認真。
王暮云剛把素描紙在畫板上貼好,打開筆袋,還沒來得及開口講解,門口就探進來一個毛茸茸的、扎著雙馬尾的腦袋。
“哈嘍啊!學長學姐們!”杜彩怡像只色彩斑斕的花蝴蝶,蹦蹦跳跳地閃了進來。她一身鵝黃色的連衣裙,在陳舊的活動教室里顯得格外明媚活潑。她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是幾瓶冒著冷氣的飲料,“請你們喝冰的!慰勞一下開學第一天就奮斗在藝術前線的勇士們!”她笑嘻嘻地把飲料分給大家,然后輕車熟路地走到教室角落,打開了林悠那個小小的零食柜,里面是林悠剛補充的存貨,精準地拿出一袋牛肉干,“刺啦”一聲利落地撕開包裝,捏起一大塊牛肉就塞進嘴里,滿足地大嚼特嚼起來。
王暮云接過冰涼的飲料,無奈地對一臉懵懂的陸一介紹:“這位就是杜彩怡,高二的學妹,也是我收的第二個‘徒弟’,”他指了指陸一旁邊的空位,“喏,你旁邊那張就是她的專屬寶座。”
“嘿嘿,陸一學長你好!我現在可是二師姐了哦!”杜彩怡嚼著牛肉干,含糊不清地對著陸一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她湊近陸一,歪著腦袋仔細打量著他的臉,“不過陸一學長你長得……真的好可愛啊!”她忍不住感嘆,眼神亮晶晶的。
“不僅可愛,陸一的聲音也很好聽,像山澗清泉似的,皮膚也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尤其是那一雙又直又細的大白腿……”王暮云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一本正經地“分析”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旁邊林悠和杜彩怡的表情已經從好笑逐漸轉向了嫌棄。
“暮云說的太夸張了,我沒有那么可愛啦……”陸一的小臉微微泛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學長!”杜彩怡夸張地后退一步,做出一個“護胸”的姿勢,臉上寫滿了促狹,“你真是個大變態啊!有我跟學姐這兩個大美女天天在你眼前晃還不夠,現在還要向陸一學長下手嗎?”她故意用控訴的語氣喊道。
林悠雙手抱胸,微微側頭,作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然后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有道理。留在這里確實是對我們安全的潛在威脅,而且還會污染我們純潔的藝術環境。彩怡,你說要不要把他‘請’出去?”
“喂喂!”王暮云終于反應過來,沒好氣地瞪了杜彩怡一眼,“杜彩怡你怎么又給我安莫須有的罪名?又造老子的謠!”然后他一臉委屈地轉向林悠,“林悠你怎么也不幫我說說話?還幫著杜彩怡落井下石,真是的……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
陸一在一旁看著他們三人如此自然又充滿活力的斗嘴,聽著那些毫無惡意的調侃,緊繃的神經不知不覺放松下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笑聲清脆悅耳,瞬間吸引了正在“聲討”王暮云的三人,他們停下話頭,不約而同地看向陸一。
“真的……很羨慕你們可以這么隨意的交流,”陸一的笑容里帶著真誠的羨慕,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在十班……真的很難聽到這么自然又有趣的對話。”他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壓抑的沉重,“林老師……他不允許我們在班里聊天,無論上課下課。他經常像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窗口監視我們,一旦發現我們有畫畫以外的行為,哪怕只是小聲說句話,他就會像被點燃的炮仗一樣沖進來,劈頭蓋臉地破口大罵,還會加倍罰作業……久而久之,我們班上的人……都變得很沉默,像一潭死水……”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變成了呢喃。
王暮云、林悠和杜彩怡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活動教室里剛才還歡快的氣氛驟然冷卻下來,陷入了一種沉重的沉默,只有風扇在不知疲倦地發出“吱呀”聲。
陸一立刻意識到自己破壞了氣氛,連忙擺手,臉上寫滿了慌亂和歉意:“啊啊對不起!我讓你們多想了……我,我的話太多了……”
“沒事的,陸一。”林悠率先打破沉默,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臉上重新浮現出安撫的微笑,“在我們這里,不需要在意這些。暮云一開始就說了,不要拘謹,有什么想說的都可以說出來,這里沒有‘林老師’。”
“就是這樣。”王暮云用力地點點頭,眼神變得認真而可靠,“放心吧,既然我那天晚上答應教你畫畫,就一定會做到的。別想那些糟心事了。”
“真可惡!”杜彩怡小臉氣得鼓鼓的,揮舞著小拳頭,滿臉的義憤填膺,“暑假聽學長說那個林全的事我就氣得不行,現在親耳聽你說出來,我更受不了了!那個混蛋!真想沖到他面前,狠狠地扁他一頓!”她咬牙切齒,仿佛林全就在眼前。
“彩怡啊,”王暮云趕緊按住她躁動的小拳頭,語重心長地說,“暴力不可取,咱們是文明人。”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腦門,“對了,差點忘了正事。杜彩怡同學,你不是應該在家享受假期嗎?怎么跑這兒來了?你們高二不是正常放假嗎?”
“我不是說了嘛!”杜彩怡立刻切換表情,俏皮地眨眨眼,理直氣壯,“我是來慰問開學第一天就奮斗在藝術前線的勇士們的!”她頓了頓,補充道,“順便……來畫一會兒畫,感受一下高三的氛圍嘛。”
“你哪根筋搭錯了?”王暮云一臉難以置信,“這么熱的天,在家吹著空調,吃著冰西瓜,追著劇不好嗎?跑來這吸鉛筆灰和顏料味?而且,”他狐疑地瞇起眼睛,“你平時也沒見這么主動畫畫啊?每次我給你們講課,你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開小差,筆記本上畫滿了卡通小人。”
“我這是求知若渴!是提前感受高三的拼搏精神好吧!”杜彩怡挺起小胸脯,然后立刻轉向林悠,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狀,“學姐你看他!我好不容易主動想畫畫,結果他還打擊我的積極性!嗚嗚……”
“你們兩個——”林悠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像西伯利亞的寒風,目光掃過王暮云和杜彩怡,仿佛藏著冰刃,“——不畫就給我立刻出去!”她像個鐵血指揮官,下達了最后通牒,“陸一寶貴的時間都被你們浪費了!彩怡,你!立刻去貼好素描紙!暮云,你!馬上開始講課!”
“是!”/“遵命!”王暮云和杜彩怡瞬間蔫了,像被戳破的氣球,立刻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動作麻利地準備起來。
看著剛才還“囂張”的兩人瞬間變得服服帖帖,陸一忍不住又悄悄笑了起來,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在這一刻,他無比確信,那天晚上接受王暮云的邀請,是他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7月28日,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下午課間,高三教學樓,活動教室。
窗外蟬鳴依舊熱烈,陽光透過老舊的玻璃窗,在布滿鉛筆痕和顏料漬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塊。空氣中彌漫著松節油、鉛筆屑和紙張特有的混合氣味。
“咱們已經畫了一周素描基礎了,”王暮云站在畫板前,利落地用膠帶將一張新的水粉紙貼好,然后轉過身,目光掃過坐在小凳子上的林悠、杜彩怡和陸一,“這周咱們開始搞色彩!畫色彩其實是很簡單很有意思的事情,你們不要把它想的太難了,太妖魔化了。”他語氣輕松,“這一點林悠就做得很好,心態放平,進步就快,她現在的色彩水平已經很不錯了,色調很舒服。”
“怎么不難啊!”杜彩怡雙臂抱膝,蹲坐在王暮云旁邊的小馬扎上,下巴擱在膝蓋上,滿臉愁云慘霧,像個皺巴巴的小苦瓜,“那個破蘋果的顏色,我怎么調都感覺不對!不是太臟就是太艷,要么就是太粉了,跟照片上完全不是一回事!簡直氣死我了!”
“首先,”王暮云豎起一根手指,一針見血,“是你自己班的色彩課,你壓根不聽何老師講課,左耳進右耳出。”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我給你講調色原理的時候,你也在開小差,神游天外。”最后,他豎起第三根手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還沒有真正理解調色的基本規律和邏輯。平時老師上課說的那些‘找關系’、‘看冷暖’、‘注意環境色’都太籠統太含蓄了,對新手不太友好。現在,我教你一套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更傻瓜也更有效的方法。”
聽到王暮云的話,杜彩怡先是習慣性地吐了吐舌頭,隨即眼睛猛地一亮,臉上寫滿了震驚:“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學長你也太強了吧!深藏不露啊!”
“對。”王暮云坦然地點點頭,臉上帶著點小得意。
“那……能行嗎?”杜彩怡的震驚很快被一絲懷疑取代,她用一種“你是不是在忽悠我”的古怪眼神上下打量著王暮云。
“喂喂,可別小看我,”王暮云立刻挺直腰板,自信的光芒幾乎要從眼睛里溢出來,“我可是美高排名第二的高手啊!別說學生,大部分色彩老師畫色彩都不一定有我溜。”他特意轉過頭,對著陸一加重了語氣,帶著點“揭露真相”的意味,“尤其是你們班那個姓林的,比色彩?哼,我閉著一只眼睛都能秒殺他。”
陸一聞言,立刻用力地點頭,臉上寫滿了信服。林悠則在一旁無奈地微微搖頭,嘴角卻噙著一絲笑意。
“那行吧,”杜彩怡的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身體前傾,一臉迫不及待,“說來聽聽吧,王大師的獨門秘籍!”
“哼哼,”王暮云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那種掌握著武林秘籍的高人表情,“且聽我慢慢道來。”
“咱們畫色彩,無論是寫生還是畫照片,拿到素材第一步應該做什么?”王暮云拋出問題,目光再次掃過三位“學生”。
“我我我!”杜彩怡最積極,立刻高高舉起手,臉上洋溢著“這題我會”的興奮,“第一步是在紙上先起型!用單色勾出物體的輪廓和位置!”
“錯!”王暮云立刻否決,臉上露出“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在動筆起型之前,我們應該先——觀察!仔仔細細地觀察照片,對畫面里的物體造型、色彩關系、光影分布進行一個大致的分析和預判!這是畫前思考,非常重要!”他伸出食指強調道。
“是這樣嗎?”杜彩怡有點不服氣,小聲嘀咕,“我看我們何老師每次上課做示范,都是抓起筆就畫,看都不怎么看照片的。”
“那是因為他已經畫了成千上萬張了!經驗太豐富了,他不看照片都知道那些罐子、蘋果、襯布大概該怎么擺放組合。”王暮云解釋道,“但是!這對于初學者,甚至對于想要突破瓶頸的人來說,這樣是絕對不行的!不看照片,畫出來的東西會非常‘概念’!”
“概念?什么意思?”這次發問的是聽得格外認真的陸一。
“就是畫出來的東西,千篇一律,缺乏個性和真實感。”林悠解釋,“比如說兩張完全不同的照片,里面有兩個造型、顏色、質感都不同的罐子,但畫出來之后,因為腦子里只有‘罐子’的概念形象,結果兩個罐子畫得幾乎一模一樣,像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復制品。”
“哦——!”杜彩怡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好像是哦!我們張老師每次畫的蘋果,不管照片里的蘋果是歪的還是扁的,他畫出來都長得一個樣,圓溜溜黃呼呼,像復制粘貼出來的!”
“是吧,”王暮云點點頭,“雖說咱們是考前美術,有應試的套路,要求沒那么多,只要畫出來的東西有體積感、顏色干凈和諧、造型舒服好看就行。但是,”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認真,“我始終覺得,畫色彩是需要帶著腦子去思考的,不能完全機械地照搬。”
“照片上的顏色是固定的、已知的、不需要考慮太多物理原理的‘現成色’。但是,當這些顏色經過我們眼睛的觀察,大腦的分析,再通過我們的手調合、涂抹到畫紙上時,它就成了‘色彩’。”王暮云的聲音帶著一種引導的魔力,“所以,畫畫一定是帶著自己的主觀感受、理解和取舍的。”
“那……具體該怎么畫呢?”杜彩怡第一次聽得如此專注,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充滿了求知欲。同樣困擾于色彩問題的陸一也用力地點著頭,期待地看著王暮云。
“我認為正確的思路是:抄造型,但不完全抄顏色。”王暮云拿起一張靜物組合照片舉例說明,“照片上物體是什么樣的形態、比例、透視關系,我們就盡量忠實地把它畫下來,不要輕易去改動。因為現在很多人畫畫都很‘概念’,如果突然出現一張畫面,物體造型生動、與照片高度貼合,細節抓得準,那你的畫面自然而然就會在一堆‘概念貨’里跳出來,讓人眼前一亮。”
“我懂我懂!”杜彩怡搶答,興奮地比劃著,“就好像一堆人都在用白話文寫作文,突然有個人用文言文寫,那肯定特別抓眼球!”
“呃……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王暮云撓撓頭,感覺這個比喻雖然有點怪,但似乎也能說明問題,便沒再深究,“顏色方面呢,要理解一張畫面里的物體是有主次之分的。我們一定要著重刻畫視覺中心的物體,把最精彩的顏色、最豐富的筆觸、最清晰的細節都放在那里。而對于邊緣的物體,則要主動弱化處理。所以,即便照片里邊緣的某個物體顏色再鮮艷、再跳躍,我們也不能直接照抄它的顏色。”他換了一張照片,指著畫面最邊緣一個非常紅的西紅柿,“就像這個西紅柿,它本身顏色很純很亮,但因為它在最邊緣,屬于次要物體,所以我們要主觀地把它的顏色純度降下去,飽和度降低,讓它‘灰’下來,甚至顏色可以稍微偏向背景一點,這樣才能把視覺中心襯托出來,畫面才有空間感和節奏感……”
杜彩怡和陸一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連連點頭。
王暮云繼續深入講解造型的“抄”與“變”,分析不同物體在畫面中的處理方式。他講得投入,眼神專注,眉宇間散發著一種沉浸在自己熱愛領域里的光彩。
林悠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王暮云那認真到幾乎發光的側臉,聽著他條理清晰、深入淺出的講解,臉頰微微有些發燙。她想起了暑假里和姐姐的聊天,雖然平時王暮云那副吊兒郎當、插科打諢的樣子也不壞,但他身上最吸引她的,正是此刻這種沉浸其中、閃閃發光的認真勁兒。
王暮云并沒有注意到林悠細微的情緒變化,他還在滔滔不絕:“……好,理論部分講完了,現在就是正式開畫的時間了!”他拿起鉛筆,手腕靈活地轉動,寥寥數筆就在紙上勾勒出精準的輪廓,然后嫻熟地在調色盤上擠出顏料,用大號水粉筆沾水調和,開始在紙上大膽地鋪色塊。
“畫色彩一定要敢用顏色,膽子要大!”王暮云一邊揮動畫筆,一邊強調,“你看那些色彩大師,像印象派的莫奈、雷諾阿、畢沙羅,他們的畫面顏色多么豐富,多么明亮!光影和色彩的氛圍感多么濃厚!我們考前雖然不需要畫得那么奔放,但那種對色彩的敏感和膽量是值得學習的……”
“等一下!”杜彩怡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掏出手機,“我記一下這些大師的名字,待會下課就去搜搜他們的作品看看,找找感覺!”
“不著急,”王暮云停下畫筆,喊住了她,“待會我把他們的代表作名字都寫給你,現在先專心聽我講課,看我怎么畫。”
“好嘞!”杜彩怡立刻乖巧地收起手機,重新把目光投向王暮云的畫板。
王暮云的示范過程很快,筆觸果斷而自信,但他講解得卻非常詳細,從構圖到鋪大色調,到塑造主體物,再到調整整體關系,每一步的關鍵點都點明。示范講解結束后,林悠三人立刻開始了自己的練習。
林悠現在畫得很快,畫完之后會過來幫王暮云涂一涂漫畫的背景色,或是幫他描線。杜彩怡雖然聽得認真,但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有點劃水,時不時偷瞄一下手機。陸一則是最投入的一個,他回想著王暮云說的每一句話,在紙上專注地一遍又一遍練習調色和塑造,他堅信量的積累一定能帶來質的飛躍。
這樣規律而充實的日子,在筆尖與畫紙的摩擦聲、顏料與水的交融聲中,又悄然滑過了三周。這三周里,林悠的進步肉眼可見,她在五班的專業課排名已經穩步提升到了前二十,這讓王暮云不禁感嘆文化課好的學生,學習能力和理解力確實強悍,同時也對自己的教學成果感到一絲欣慰和驕傲,他相信只要堅持下去,林悠在省統考中殺進前兩百,甚至沖擊前一百,都大有希望;杜彩怡依舊是那個樣子,興趣來了畫得不錯,懶勁上來了就敷衍了事,王暮云也不強求,畢竟她看起來更像是來湊熱鬧、找樂子的;至于陸一,王暮云驚喜地發現他其實是有天賦的,只是被林全那種打壓式、否定式的教育方式徹底束縛住了手腳,變得畏首畏尾。如今在王暮云持續的鼓勵式教育下,加上他自身異常刻苦的大量練習,陸一的進步非常顯著——三科都能比較完整地完成畫面,造型能力也在穩步提升,筆觸間開始透露出一點屬于他自己的感覺了。
8月21日,周一,下午課間。
八月的傍晚,橙紅與紫羅蘭色的霞光潑灑在藝高的校園里,給老舊的建筑鍍上了一層溫暖的余暉。廣播里流淌著輕柔舒緩的鋼琴曲。
吃完簡單的晚飯,王暮云拎著鼓鼓囊囊的畫夾,和林悠并肩走在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遠遠看到活動教室那扇熟悉的、緊閉著的木門時,林悠微微蹙眉,語氣帶著一絲疑惑:“真少見呢,陸一竟然比我們來得遲。”
“是啊,”王暮云也覺得奇怪,加快了腳步,“平時陸一總是第一個到的,不僅會開好空調,如果是色彩課,還會把我們幾個的水桶都打好水。今天這是怎么了?”
自從陸一加入他們的漫畫小組,每天課間他都是第一個到達據點的人。他會從窗戶縫里摸出活動教室的鑰匙,開門開空調,像個小管家一樣把一切準備就緒。
可今天,他卻意外地缺席了。
兩人進屋后,王暮云把畫夾小心地放在地上打開。里面是厚厚一疊畫紙,一共九張:三張素描,三張色彩,三張速寫。每科的內容都是一樣的——這是他們昨天(周日)在王暮云家寬敞的書房里舉行的一次“模擬考試”。整整一天時間,林悠、杜彩怡、陸一三人完成了素描、速寫、色彩三科的考試。考完之后,王暮云還做東,拉著他們三人加上妹妹王暮月,一起出去大快朵頤了一頓。
此刻,王暮云準備等陸一和杜彩怡都到了之后,統一給他們點評試卷,指出問題。然而,等了許久,杜彩怡都蹦蹦跳跳地來了,陸一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真奇怪,陸一怎么還沒來?”王暮云坐在自己的畫架前,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撓著頭發,“也沒法給他發個消息問問……姓林的那個變態,不準他們班學生帶手機。”
“先不等了,”他站起身,看向林悠和杜彩怡,“我先給你們倆點評吧。”
“不著急,”林悠放下手中的畫筆,語氣溫和但堅定,“點評還是等陸一一起吧。大家一起聽,互相比較,效果會更好。至于現在的時間,我跟彩怡可以先畫點別的練習。”
“……說的也有道理。”王暮云捏著下巴思考了幾秒,同意了林悠的建議,“那先搞幾張速寫熱熱身吧。”
“嗯。”林悠點頭,熟練地拿出速寫照片和速寫本,開始專注地練習。
“不要哇——”杜彩怡立刻哀嚎一聲,小臉皺成一團,滿臉的不情愿,“這些天真的畫速寫畫到吐了,看到那些動態照片就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那你想畫什么?素描人頭還是色彩靜物?”王暮云無奈地看著她耍寶。
杜彩怡眼珠一轉,指向教室前方那臺落滿灰塵的多媒體白板,臉上瞬間綻放出燦爛無比的笑容:“我可以看會兒電視嗎?最近有個新綜藝可好笑了!”
“看屁!”王暮云瞬間切換成兇神惡煞模式,指著她的畫板,“趕緊給我畫一張人頭大關系!明暗交界線、五官結構、頭發分組,半小時內搞定!畫不完……”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做出一個兇狠的表情,“就把你從三樓窗戶扔下去!”
“……”
一直到他們的小課結束,活動教室的燈光熄滅,陸一都沒有出現。王暮云只能猜測,大概是林全那個變態又在拖堂了。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校園里瞬間充滿了喧囂。王暮云和蕭梁他們幾個舍友一起,隨著人流往宿舍樓走去。剛走到宿舍樓門口,就遇到了宿管吳培培。王暮云跟他打完招呼后,下意識地隨口問了一句:“培總,看到十班的陸一了嗎?”
“你說陸一啊,”培培停下腳步,表情變得有些嚴肅,“他在醫院呢。下午就是我送他去的。”
“醫院?!”王暮云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輕松瞬間消失,急切地追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五個小時前,藝高高三二樓,集訓部專業課辦公室(1)。
林全正愜意地靠在他那張寬大舒適的老板椅上,吹著涼爽的空調,手里捧著一杯熱茶,閉著眼睛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表情悠閑得像在度假,與他在教室里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判若兩人。
“……老師。”
一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像蚊蚋般鉆進林全的耳朵。他悠閑的表情瞬間像變臉一樣消失無蹤,嘴角下撇,眉頭擰成一個疙瘩,臉上換上了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極度不耐煩的表情。
“老師……”陸一佝僂著腰,一只手死死地按著腹部,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冷汗,一步一挪地從辦公室門口蹭到了林全的辦公桌前。他每走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呼吸急促而沉重。
“有什么事嗎?”林全眼皮都沒抬,語氣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沒事別往辦公室跑,影響老師休息。”
“老師……我……我肚子……很疼……”陸一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劇烈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痛苦呻吟,汗水順著他的鬢角不斷滴落在地板上,“……里面……像……像有東西在絞……抽筋一樣……能不能……帶我去……醫院……看一下……”他每說出一個字,腹部的劇痛似乎就加重一分,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肚子疼?去醫院?”林全終于抬起眼皮,但那目光里沒有絲毫關切,只有更深的懷疑和鄙夷,甚至帶著點看戲的嘲諷,“你是不是不想上課,在這兒給我裝病呢?嗯?”他身體前傾,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陸一慘白的臉上,試圖找出破綻。
“老……師,”陸一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我真的……好疼……疼得快……受不了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混合著汗水滾落下來。
“喲呵,”林全非但沒有動容,反而嗤笑一聲,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演技還行嘛,眼淚說來就來,挺逼真啊?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轉專業去學表演算了?我看你這細皮嫩肉、楚楚可憐的小模樣,說不定還真有不少‘特殊癖好’的老男人喜歡呢?”他的話語惡毒而充滿侮辱性,臉上帶著令人作嘔的輕佻。
聽到這不堪入耳的話,陸一痛苦地閉上眼睛,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學表演啊?”林全臉上的戲謔瞬間轉為猙獰,他猛地一拍桌子,身體前傾,對著陸一嘶吼起來,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陸一臉上,“那就還給我老老實實學你的美術!當個炮灰墊底的料也無所謂,對吧?!那就給我滾回去畫畫!別在這兒裝死!”
“林老師!你這樣說話太過分了!”旁邊一位姓劉的女老師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對自己的學生這么刻薄?仗著有靠山了不起啊!”另一個男老師也低聲斥責。
“真差勁……”
“這種人怎么能當老師……”
辦公室里響起了壓抑卻清晰的鄙夷聲,像無形的針,刺向林全。
周圍的議論和目光讓林全感到了壓力。他極其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背過身去,用后腦勺對著陸一和其他老師:“行了行了!煩死了!自己去校醫院找醫生去!別在這兒礙眼!”
“哼,人渣!”劉老師低低罵了一句,快步走到幾乎要虛脫的陸一身邊,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充滿了關切和憤怒,“走,同學,我送你去校醫院!”
“謝……謝……劉老……師……”陸一疼得幾乎失聲,只能從喉嚨里擠出幾個模糊的音節。
劉老師迅速攙扶著陸一離開辦公室,將他送到了校醫院。然而校醫院設備有限,沒有CT掃描機,無法確診陸一的具體病因。校醫檢查后,表情凝重地建議劉老師立刻送陸一去市里的大醫院。不巧的是,劉老師接下來還有課,于是她聯系了男生宿舍宿管吳培培。熱心的培培二話不說,立刻開車載著陸一趕往最近的綜合醫院。
在醫院急診科,經過一系列檢查,醫生確診陸一是突發急性腸胃炎,情況比較嚴重,伴有脫水癥狀。陸一吃了醫生開的止痛和消炎藥后,劇烈的絞痛感才稍稍緩解。培培按照醫生的要求,給陸一辦理了住院手續,進行輸液和進一步觀察。確認陸一暫時脫離危險,情況穩定后,培培才匆匆返回學校處理工作。
培培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王暮云,其中辦公室林全的惡劣言行,是劉老師后來氣憤地轉述給他的。
“他媽的姓林的真該死!媽的為什么這么沒有人性的畜生還能在藝高待著?!”王暮云聽完,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拳頭不自覺地攥緊,指節發白,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憤怒,隨即又化為深深的不解,“校長那么一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正直人,為什么會容忍林全這種敗類存在?他的所作所為,跟我們的校訓完全是背道而馳啊!”
“唉,”培培重重地嘆了口氣,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無奈,“沒辦法,人家后臺硬啊。聽說他姐夫是市里教育口的實權人物。校長就算再看不慣他,想動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有權有勢,就是了不起。”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深深的憂慮和一絲憤懣,“我有時候真想不通,校長真該豁出去拼一把,想辦法把這個毒瘤清掉!不然,咱們藝高這么多年積攢下來的好名聲,遲早要被林全這種人敗光!”
王暮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接著,他眉頭依然緊鎖,看向培培:“不過,陸一怎么會突然得急性腸胃炎呢?他平時看起來身體還可以啊?”
“醫生問了情況,”培培回憶著醫生的診斷,“說他昨晚吃了非常冰的東西,又吃了很辣的食物,然后晚上睡覺時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吹了很久。這一冷一熱,一辣一冰,內外夾擊,腸胃就受不了了,引發了急性炎癥。”
聽到這個原因,王暮云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原地!
都怪我!一個巨大的、充滿負疚感的念頭像重錘一樣狠狠砸在他的心上。昨晚他一時興起,拉著陸一、林悠、杜彩怡還有妹妹月月去吃新開的那家網紅火雞面,挑戰變態辣。他自己吃得酣暢淋漓,還一個勁慫恿大家嘗試。他清楚地記得,陸一雖然不太能吃辣,但在他的鼓動下也吃了不少,還喝了好幾大口冰可樂解辣!一辣一冰,雙重刺激,腸胃怎么可能不出問題!
想到陸一蜷縮在病床上,因劇痛而扭曲慘白的臉,想到他當時可能承受的巨大痛苦,王暮云懊悔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光。一股沉重的、冰冷的負疚感像濕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他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只顧著自己過嘴癮尋求刺激,卻完全忽視了陸一的身體狀況,最終導致他遭受如此折磨。
必須要補償!必須要做點什么!他在心底對自己發誓。
2017年8月22日,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下午專業課。
這一天下午的專業課時間,在王暮云的感覺里,變得格外漫長而煎熬。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握著水粉筆,卻心不在焉。畫板上未完成的靜物色彩仿佛失去了吸引力,耳邊曹老師講解塑造要點的聲音也變得模糊遙遠。他的目光時不時飄向窗外,心思早已飛越了校園的高墻,飛到了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醫院病房。
終于,象征解放的下課鈴聲刺破了畫室的沉悶。王暮云幾乎是彈射般從座位上跳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畫具,沖回了宿舍樓。林悠已經等在宿舍樓門口,夕陽的金輝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她手里提著一個印著可愛卡通貓圖案的保溫袋,表情平靜,但眼神里帶著關切。旁邊,杜彩怡也來了,她懷里抱著一個包裝得極其夸張的巨大果籃——五彩斑斕的包裝紙,碩大的蝴蝶結,幾乎把她整個上半身都遮住了。她臉上少了幾分平日的嬉鬧,難得地顯露出認真的擔憂。
“走?”林悠看向王暮云,簡短地問。
“走!”王暮云斬釘截鐵地回答,聲音有些發緊。他肩膀上挎著自己的大畫夾,里面塞得鼓鼓囊囊,仿佛承載著他沉甸甸的心意。
醫院的走廊寬敞而安靜,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偶爾有護士推著治療車經過,車輪發出輕微的“咕嚕”聲。三人找到陸一所在的病房,輕輕敲了敲門。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醫院病房特有的景象:慘白的墻壁,淡藍色的窗簾,空氣中彌漫著藥水和清潔劑混合的味道。陸一正半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嘴唇也缺少血色,看上去比平時更顯單薄脆弱。他看到門口出現的三人,先是愣了一下,那雙原本有些黯淡無神的大眼睛里,瞬間像是注入了清泉,亮起了難以置信的光彩。
“暮云?林悠?彩怡?”陸一的聲音還帶著病后的虛弱,但那份驚喜卻清晰可聞,他掙扎著想坐直一些。
“二師兄,我們來看你啦!”杜彩怡第一個蹦到床邊,費力地把那個“巨型”果籃“咚”的一聲放在床頭柜上,震得柜子上的水杯都晃了晃,“當當當當!超級無敵豪華慰問果籃!保證都是醫生允許吃的健康水果!”她獻寶似的拍著果籃,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試圖驅散病房的冷清。
林悠看著杜彩怡孩子氣的舉動,無奈地微微搖頭,嘴角卻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她走到陸一床前,動作輕柔地扶著他坐起來些,細心地在他背后墊好枕頭。“感覺好些了嗎?”她的聲音溫和得像初春拂過柳梢的風,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嗯,好多了……”陸一點點頭,目光卻忍不住越過林悠和杜彩怡,望向還站在門口的王暮云。只見王暮云沒有立刻進來,臉上的表情是陸一從未見過的復雜——濃重的愧疚、滿滿的心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和別扭。他不再是那個在畫室里揮斥方遒、嬉笑怒罵的“藝高吐槽王”,此刻的他,更像一個做錯了事、手足無措地等著接受批評的孩子。
王暮云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這才磨磨蹭蹭地走進來。他把肩膀上那個沉甸甸的大畫夾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才把手里的保溫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另一邊的床頭柜上。“那個……這個是……我妹妹月月熬的。”他笨拙地擰開保溫袋,從里面捧出一個墨綠色的保溫桶,擰蓋子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小米南瓜粥。她特意熬了很久,熬得很爛糊。”他揭開蓋子,一股溫暖、香甜、帶著谷物和南瓜特有清香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奇異地中和了病房里冷硬的消毒水味。熬得極其稠糯的粥,米粒幾乎化開,黃澄澄的南瓜泥點綴其間,看起來就讓人很有食欲。“月月還……還加了一點點鹽,”王暮云的聲音有些干澀,眼神躲閃著,不敢直視陸一的眼睛,仿佛那目光會灼傷他,“她說……這樣好消化,對腸胃好。”
“謝……謝謝月月……”陸一的鼻子驀地一酸,眼眶微微發熱。不是因為粥,而是因為王暮云此刻近乎笨拙卻無比真誠的關心。
王暮云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陸一,眼神里充滿了鄭重的歉意:“陸一,對不起!”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沉甸甸的分量,“都是我的錯!昨晚只顧著自己過嘴癮,吃辣喝冰,還拉著你一起,完全沒顧慮到你的腸胃能不能受得了!害你遭這么大罪,疼得那么厲害,還住了院……我……”他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喉嚨,臉憋得有些發紅,懊惱地抓了抓頭發,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表達自己的悔恨,“我真混蛋!”
看著他這副自責到極點的樣子,陸一反倒輕輕地笑了起來,雖然因為虛弱,笑聲很輕很輕:“暮云……沒事的,我現在……真的不疼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甚至帶上了一點難得的、屬于他自己的小小幽默,“下次……我們吃火鍋,點……微辣的行不行?”
“行!絕對行!清湯鍋底都行!鴛鴦鍋你吃清湯我吃辣鍋!”王暮云趕忙一連串地保證,語氣急切得像是怕陸一不相信。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把抓過地上那個沉甸甸的畫夾,神情立刻從愧疚轉為了認真和急切。
“哦對了,正事不能落下。”他飛快地從畫夾里抽出一本厚實的、邊緣已經被翻得有些毛糙的素描理論書,不由分說地塞到陸一懷里,接著又翻出幾張他精心挑選、打印好的大師速寫臨摹范本,“看,這是我壓箱底的寶貝!我自己總結的獨家秘笈!素描結構、明暗規律、觀察方法,里面寫得清清楚楚,保證比外面賣的教材實用一百倍!你這幾天就安心在醫院養病,落下的功課包在我身上!”他拍著胸脯,眼神堅定,“等你回來,我給你開VIP一對一特訓,保證讓你突飛猛進,讓姓林的那個混蛋對你刮目相看!”說到后面,他恢復了部分平日里那種“畫壇豪杰”的自信神態,眉宇間又有了飛揚的神采。
杜彩怡也湊了過來,趴在床邊,眨著大眼睛,一臉義氣:“對對對!還有你師姐我呢!“
陸一抱著懷里沉甸甸的書和畫紙,指尖感受著紙張特有的微涼觸感和油墨的香氣,再聽著王暮云鄭重的承諾和杜彩怡搞怪卻暖心的“威脅”,眼眶終于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紅,一層薄薄的水汽氤氳開來。這份對學習的鄭重承諾和毫無保留的支持,比任何安慰的話語都來得珍貴和有力。
“還沒完呢。”王暮云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神秘兮兮的笑容,他在畫夾的最里層摸索著,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活頁紙。紙上是用鉛筆和馬克筆涂鴉的幾格漫畫分鏡,線條流暢,人物生動。“還有這個!”他清了清嗓子,語氣帶著點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興奮,“‘星辰與云雀之歌’最新企劃!看這個新加入的角色!”
紙上清晰地畫著一個身穿精致深藍色法師袍的少年角色。少年有著清秀的臉龐,微微卷曲的柔軟短發,眼神里帶著一絲靦腆,卻又蘊含著不容忽視的堅定光芒。那發型、那氣質,幾乎就是陸一的翻版!旁邊用王暮云標志性的龍飛鳳舞字體寫著角色介紹:
賽克斯(Six):旅途中偶遇的神秘星空法師學徒。擁有世間罕見的純凈心靈與解讀星辰軌跡的天賦直覺。在命運之線的指引下,加入“星辰之息”冒險小隊,成為主角彌悠(林悠原型)與云風(王暮云原型)最信賴的新伙伴!其純凈的靈魂力量是驅散黑暗的關鍵!
“這是……我?”陸一難以置信地指著畫紙上那個栩栩如生的角色,又猛地抬頭看向王暮云,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不敢置信。
“當然!”王暮云挺起胸脯,一臉理所當然,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這么有特點、這么有故事感的原型,我上哪找去?怎么樣?帥不帥?設定可是能溝通星辰之力的神秘天才法師學徒哦!潛力無限!”
病房里瞬間安靜下來。窗外的夕陽將最后的金紅色光芒投射進來,恰好落在陸一手中的畫紙上,給那個名為“賽克斯”的少年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陸一低著頭,手指極其珍惜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光滑的畫紙邊緣,指尖劃過少年法師袍上的星辰紋路,仿佛在觸碰一個易碎卻無比美好的夢境。畫紙上那個代表著“純凈”、“天賦”、“被信賴”、“潛力無限”的“自己”,像一道溫暖而強大的光,瞬間驅散了他心中積壓已久的陰霾。
林全那些尖刻的、冰冷的、試圖將他永遠釘死在“炮灰”、“差生”、“沒用的娘炮”這些標簽上的惡毒言語,在這張小小的、充滿希望的漫畫頁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那么可笑可鄙。它們如同劣質的油彩,在真正的光芒照射下,片片剝落、碎裂。
他抬起頭,臉上綻開一個發自內心的、從未有過的明亮笑容。這笑容仿佛沖破了所有陰郁的束縛,純凈而耀眼。眼中雖然水光瀲滟,卻不再是委屈和怯懦,而是充滿了被認可、被接納、被賦予新生的喜悅和力量。他用力地點點頭,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堅定:
“嗯……帥!以后,我就是賽克斯了!”
“哈,這就對了嘛!”王暮云咧開嘴,暢快地笑了起來,心底那塊沉重的鉛仿佛終于被這笑容融化、消散。他得意地沖林悠和杜彩怡挑了挑眉。林悠回以一個無奈卻飽含溫柔笑意的搖頭,杜彩怡則直接給他豎起了兩個大大的拇指。
窗外,晚霞燃燒到了最絢爛的時刻,將天空渲染成一片壯麗的橙紅與紫羅蘭交織的錦緞。這溫暖的光輝透過潔凈的玻璃窗,溫柔地籠罩著病床邊這四個年輕的身影,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仿佛預示著一段充滿未知與希望的嶄新旅程即將開始。
王暮云輕輕關上病房門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病床上,陸一正捧著那張畫有“賽克斯”的漫畫紙,嘴角高高揚起,像個得到了最珍貴禮物的孩子,笑得純粹而滿足。王暮云長長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這該死的負罪感,總算能稍稍放下了。
日子一天天重復著向前滾動。東部市第一藝術中學所有美術生都翹首以盼的年度盛事——“黃山寫生”,正隨著日歷的翻頁,一步步地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