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響起時，沈度正趴在桌上打瞌睡。他迷迷糊糊抬頭，看見林恙已經收拾好書包，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喂，明天化學小測，借我看看筆記唄？“沈度拽住林恙的袖口。

林恙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抽回衣袖：“不借。“

沈度不依不饒地追上去：“別這么絕情啊，同桌一場。“他故意把“同桌“兩個字咬得很重，像含著一顆水果糖。

林恙的腳步突然停住。沈度差點撞上他的后背，這才發現教室后門站著幾個女生，正對著林恙指指點點。

“就是他，聽說把上個學校的同學打進醫院...“

“真的假的？看起來挺斯文的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恙的背脊僵直了一瞬，隨即像什么都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走。但沈度注意到他的手指攥緊了書包帶，指節泛白。

“別理她們。“沈度快步跟上，“哎，你走那么快干嘛？“

林恙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腳步。沈度看著他瘦削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樓梯拐角，自己可能沒法追上，就回家了。

在路上隔著一條街透過梧桐樹灑下的陰影沈度看見了熟悉的衣角。跟蹤不是好習慣。沈度知道這點，但好奇心像只小貓，用爪子輕輕撓著他的心臟。他保持著一段距離，看著林恙走出校門，穿過兩條馬路，最后停在一棟灰白色的建筑前。

“特殊教育學校？“沈度躲在一棵梧桐樹后，看著林恙在門口登記。幾分鐘后，一個坐著輪椅的小女孩被工作人員推了出來。

沈度屏住了呼吸。

林恙的表情變了。那種在學校里的冷漠像冰雪遇到陽光，瞬間融化。他蹲下身，輕輕整理小女孩被風吹亂的劉海，又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紙袋。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沈度也能聞到飄來的香甜氣息——是烤紅薯。

“小聽，今天有沒有好好吃藥？“林恙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小女孩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她說了句什么，林恙便笑起來，那笑容讓沈度心頭一顫。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林恙，像是月亮露出了不為人知的背面。

公交車來了。沈度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坐在最后一排。林恙把妹妹的輪椅固定好，自己站在旁邊，一只手扶著欄桿，一只手護著輪椅，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

“哥哥，今天的天空是什么顏色的？“小女孩突然問。

林恙望向窗外：“藍色。像...像你最喜歡的那個蠟筆的顏色。“

“像大海嗎？“

“嗯，像大海。“

沈度這才注意到小女孩的眼睛沒有焦距。他心里突然泛起一陣酸澀，像咬了一口未熟的青梅。

車顛簸了一下，林恙沒站穩，書包掉在地上，幾本書滑了出來。沈度下意識彎腰幫忙撿，卻看到一本筆記本攤開著，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

“氟西汀副作用：食欲減退...“

“認知行為療法第三次，小聽能說出'我不怕'了...“

“今天小聽又做噩夢了，凌晨3點醒來尖叫...“

沈度的手指僵住了。這時一只蒼白的手伸過來，迅速合上了筆記本。林恙的眼神冷得像冰，但沈度看到了那之下掩藏的慌亂和羞恥。

“謝謝。“林恙生硬地說，把筆記本塞回書包深處。

到站了。沈度看著林恙小心翼翼推著妹妹下車，陽光給他們鍍上一層金邊。他突然很想追上去說點什么，但最終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最后消失在巷子盡頭。

第二天早上，沈度特意提早到校，在林恙的課桌里塞了包牛奶和兩個肉包。林恙來的時候，盯著食物看了很久，然后默默推到沈度桌上。

“我不需要施舍。“他的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

沈度咧嘴一笑：“誰說是給你的？我買多了而已。“

林恙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能看透人心。但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把食物推了回來。

課間操時間，班主任宣布了下個月的明安中學參加化學競賽消息。

“這次是兩人一組，自由組合。“李老師推了推眼鏡，“周五前把名單報給我。“

教室里立刻響起嘈雜的討論聲。沈度注意到幾個成績好的學生迅速組好了隊，而林恙坐在原位，像一座孤島。有人經過他身邊時，故意把試卷掃到地上，然后夸張地說：“哎呀，不好意思，沒看見這里有人。“

沈度皺起眉頭。他剛想站起來，就聽見學習委員大聲說：“我可不想和怪人一組，上次他...“

“我和林恙一組。“沈度的聲音蓋過了她。

教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頭看他，包括林恙。那雙黑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你確定？“李老師有些驚訝。

沈度直接走到林恙桌前，伸出手：“合作愉快？“

林恙沒有動。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側臉上，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沈度能看見他淡青色的血管，和微微顫動的喉結。

“為什么？“林恙終于開口。

沈度歪著頭想了想：“因為你筆記本上的解題步驟比老師的還清楚。“

這個回答似乎出乎林恙意料。他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了沈度的手。那只手冰涼而干燥，像一片秋葉。

放學后，沈度的好友陳晨堵住了他。

“你瘋了嗎？跟那個怪人組隊？“陳晨壓低聲音，“你知道他為什么轉學嗎？“

沈度拍掉肩上的手：“少聽點謠言。“

“不是謠言！“陳晨急切地說，“我表哥在明德高中，說林恙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睛盯著沈度身后。

沈度轉頭，看見林恙站在走廊盡頭，不知道聽了多少。他的表情又恢復了那種冰冷的平靜，但沈度注意到他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林恙！“沈度喊道，但對方已經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楊。

那天晚上，沈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林恙給妹妹整理劉海時溫柔的手指，想起筆記本上那些心碎的記錄，想起今天握住的那只冰涼的手。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明天圖書館，下午四點，討論競賽選題。——林恙“

沈度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他飛快地回復：“不見不散！“

發完才意識到自己用了感嘆號，顯得太興奮了。但消息已經顯示已讀，撤回也來不及了。沈度把臉埋進枕頭里，無聲地尖叫了一下。

窗外，一輪彎月懸在夜空，像道淺淺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