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并肩之旅
- 燼雪星約
- 作家IN9Thl
- 2907字
- 2025-07-29 17:01:08
離開月光花海的第二日,晨島下了一場罕見的雨。雨絲像銀線,從極高的天穹垂落,敲在沙礫上,濺起細小的光塵。蕭夜把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仍擋不住雨水的冷意。骨火癥在潮濕的空氣里愈發猖狂,每一次呼吸都像吞進一把碎冰。
齊愿走在他身側,白袍被雨水打濕,卻仍舊輕盈。她撐著一片巨大的葉,葉面脈絡泛著淡金色的光,像流動的星圖。葉下的空間很小,兩人不得不貼得很近。蕭夜能聞到她發間的氣息——像雪后的松針,又像被陽光曬透的棉。
“再堅持一會兒。”齊愿說,“前面有避雨的地方。”
蕭夜點頭,喉嚨卻發緊。他不想讓齊愿看出自己的虛弱,于是把咳嗽咽回去,把血腥氣一并吞下。
他們在雨幕里走了半個時辰,終于抵達一處廢棄的先祖神廟。神廟的穹頂早已坍塌,只剩幾根石柱倔強地指向天空。齊愿用指尖點亮墻上的壁燈,昏黃的光暈里,塵埃緩緩浮動,像一場靜止的雪。
蕭夜靠著石柱坐下,從懷里摸出那盞星燈。燈里的光粒依舊明亮,像一顆不肯墜落的心。
“它亮了一夜。”他說。
齊愿在他對面坐下,雙膝并攏,像一朵收攏的白蓮。
“那就說明,”她輕聲道,“你還沒有放棄。”
蕭夜低頭,指尖摩挲著燈罩上的花瓣紋路。
“我只是……怕黑。”
齊愿沒有接話。她只是伸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很暖,像一小團被陽光曬透的云。
雨聲漸密,像無數細小的鼓點。蕭夜在雨聲里睡去,夢里又回到那片花海。齊愿站在花海盡頭,向他伸出手。他奔跑,卻怎么也夠不著。最后,花海化作熊熊的火,把他吞沒——
他驚醒,冷汗浸透后背。
齊愿仍坐在他對面,姿勢未變,像守了一整夜。
“做噩夢了?”她問。
蕭夜點頭,喉嚨發澀。
齊愿從袖中摸出一片薄葉,遞給他。
“含著。”她說,“會好受些。”
蕭夜含住葉子,清冽的苦香在舌尖化開,像一場遲來的雪。
“謝謝。”他說。
齊愿搖頭,伸手拂去他額前的碎發。
“蕭夜,”她輕聲道,“你不必一個人扛。”
蕭夜怔住,隨即苦笑。
“習慣了。”他說,“疼痛比人更忠誠。”
齊愿看著他,眼里的光像被風吹皺的湖面。
“那就試著習慣我。”她說,“我比疼痛更固執。”
雨停后,他們繼續上路。
第一站是云野的八人門。
八人門需要八位光之子同時舉起巨石,才能開啟。他們到時,已有六位旅者在等待。齊愿主動上前,與眾人合力。蕭夜站在她身后,雙手抵著巨石,骨火癥在用力時燒得更旺,像一把鈍刀在胸腔里來回攪動。
門開的瞬間,強光撲面而來,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日出。蕭夜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齊愿回頭,及時扶住他的手臂。
“還好嗎?”她低聲問。
蕭夜點頭,卻在下一秒咳出一口血,濺在齊愿的白袍上,像雪地里綻開的臘梅。
齊愿臉色一變,伸手按住他的胸口。
“別逞強。”她說,“我們慢慢來。”
蕭夜想笑,卻笑不出。
“我怕……來不及。”
齊愿看著他,眼里的光像黎明前的星。
“那就讓我陪你,把來不及變成來得及。”
第二站是雨林的隱藏樹洞。
樹洞在極高的樹冠層,需要連續飛躍數十個蘑菇平臺。齊愿輕盈如燕,每一次躍起都像被風托起。蕭夜卻漸漸力不從心,骨火癥讓他的動作變得遲緩,每一次落地都伴隨著尖銳的疼痛。
最后一跳時,他腳下一滑,直直墜向地面。
齊愿在半空中轉身,像一道白色的閃電,俯沖而下,在離地寸許時接住他。
兩人一起滾進厚厚的落葉堆。
蕭夜躺在落葉里,胸口劇烈起伏,像一條離水的魚。
齊愿跪在他身側,雙手按在他胸口,聲音第一次帶了顫抖。
“蕭夜,”她說,“你嚇死我了。”
蕭夜抬手,指尖觸到她的臉頰。
“對不起。”他說,“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齊愿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唇邊。
“你不是負擔。”她說,“你是我的光。”
第三站是霞谷的賽道。
賽道蜿蜒如龍,兩側是終年不化的雪。齊愿提議比賽,看誰先滑到終點。
蕭夜本想拒絕,卻在看見她眼里的雀躍時,鬼使神差地點頭。
他們并肩站在起點,齊愿沖他眨眼。
“輸的人,要請吃光菇。”
蕭夜笑,笑意卻很快在風里碎掉。
比賽開始。
齊愿像一道白色的光,在雪道上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蕭夜緊隨其后,骨火癥在極速滑行時被風壓制,疼痛竟奇跡般地減輕。
他第一次感到自由,像一條終于回到水里的魚。
終點前,齊愿突然減速,讓蕭夜先一步沖線。
蕭夜回頭,看見她站在雪道盡頭,白袍飛揚,像一朵盛開的雪蓮花。
“你贏了。”她笑著說。
蕭夜卻笑不出來。
他走到她面前,聲音低啞。
“為什么讓我?”
齊愿踮起腳尖,拂去他肩頭的雪。
“因為我想看你贏。”她說,“哪怕只有一次。”
第四站是暮土的沉船。
沉船在暮土最深處,四周是游弋的暗蟹。齊愿執意要進去,說里面有她想要的“東西”。
蕭夜知道她在找什么——傳說沉船深處,藏著能緩解骨火癥的“光露”。
他們沒有告訴彼此,卻心照不宣。
沉船內部幽暗潮濕,每一步都伴隨著木板腐朽的呻吟。齊愿走在前面,指尖亮起微光,像一盞小小的燈。
突然,一只暗蟹從陰影里撲出,鉗子直奔齊愿的喉嚨。
蕭夜想也不想,沖上前,把齊愿護在懷里。
鉗子劃過他的背,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血腥味在空氣里炸開。
齊愿轉身,指尖的光驟然暴漲,像一輪小太陽,逼退暗蟹。
她扶住蕭夜,聲音發顫。
“你瘋了嗎?”
蕭夜靠在她肩上,笑得虛弱。
“我說過,要替你擋住黑夜。”
離開沉船時,天已黑透。
他們在暮土邊緣的一處洞穴歇腳。
齊愿用光露為蕭夜清洗傷口,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蕭夜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忽然問:
“齊愿,你到底是誰?”
齊愿的手頓了頓,然后繼續包扎。
“一個迷路的人。”她說,“像風一樣。”
蕭夜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那你會停留嗎?”
齊愿抬頭,眼里的光像被風吹皺的湖面。
“會。”她說,“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最后一站是禁閣的觀星臺。
他們站在最高層,腳下是翻滾的云海,頭頂是觸手可及的星河。
齊愿靠在欄桿上,白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蕭夜,”她輕聲道,“你看,那些星星,多像我們走過的路。”
蕭夜站在她身側,骨火癥在夜里燒得他幾乎站不穩。
他卻笑了,笑意像被星光照亮的雪。
“齊愿,”他說,“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齊愿沉默片刻,然后搖頭。
“不會。”她說,“我會把你的名字寫進風里,讓它替我活下去。”
蕭夜點頭,聲音低啞。
“那如果我活下去呢?”
齊愿轉頭,眼里的光像黎明前的星。
“那我就帶你去看更多黎明。”她說,“直到你看膩為止。”
蕭夜握緊她的手,像握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說定了。”
齊愿笑了,像一朵終于綻放的曇花。
“說定了。”
回程的路上,蕭夜開始咳血。
一開始只是血絲,后來是整口整口的血。
齊愿不再說話,只是每天清晨,都會在他枕邊放一片新的葉子。
葉子從春天的嫩綠,變成夏天的深碧,再變成秋天的金黃。
蕭夜知道,時間不多了。
他卻什么也沒說。
他只是每天把星燈擦得更亮,每天陪著齊愿走更遠的路,每天把她的笑聲記得更牢。
直到某個黃昏,他們在晨島的花海重逢。
花海依舊盛放,像從未聽過離別。
齊愿站在花海盡頭,向他伸出手。
蕭夜想跑過去,卻跌倒在地。
齊愿奔來,跪在他身側,聲音第一次帶了哭腔。
“蕭夜,你騙我。”
蕭夜抬手,指尖觸到她的淚。
“對不起。”他說,“我只是……想讓你多笑一會兒。”
齊愿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唇邊。
“那就再陪我一會兒。”她說,“就一會兒。”
蕭夜點頭,眼里的光像即將熄滅的燭火。
“好。”他說,“就一會兒。”
花海在他們周圍無聲盛放,像一場盛大的告別。
星燈在蕭夜掌心亮著,光粒安靜而倔強。
齊愿抱著他,像抱著一場來不及盛開的春天。
風從花海吹過,帶走最后一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