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xí)的鈴聲剛響過第三遍，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來。

林夏盯著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痕，筆尖在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上懸了半天，最終還是在“x2+5x+6=0”下面畫了只歪歪扭扭的烏龜。

前排傳來窸窸窣窣的翻書聲，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江川的背影——他總是坐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校服后背沾著片可疑的水漬，像是中午打籃球時蹭到的泥點。

上周的數(shù)學(xué)小測她考了61分，剛好踩在及格線上。班主任在班會課上點名表揚時，她看見江川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沒忍住笑。

可下課后，她的練習(xí)冊里多了張紙條，用紅筆寫著“分解因式要找公約數(shù)，笨蛋”，字跡凌厲，末尾卻畫了個比她畫的烏龜還丑的笑臉。

“喂，借塊橡皮。”

后桌的男生戳她后背時，林夏正咬著筆桿發(fā)呆。她從筆袋里摸出塊新橡皮遞過去，手指碰到對方的瞬間，突然想起江川那塊畫著笑臉的橡皮——早上路過他座位時，看見那橡皮被切成了兩半，一半壓在他的練習(xí)冊下，另一半不知所蹤。

雨越下越急，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林夏數(shù)到第二十三道閃電時，后門突然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班主任推開門，側(cè)身讓出身后的人。江川站在門框的陰影里，校服外套往下淌著水，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懷里抱著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剛才去辦公室拿作業(yè)，看見你們班的練習(xí)冊被雨淋濕了。”他的聲音有點啞，像是被雨水嗆過，“順便帶過來了。”

全班的目光“唰”地集中過來。林夏縮了縮脖子，看見他懷里的塑料袋上印著便利店的logo，邊角處還沾著片干枯的桂花——是學(xué)校門口那家便利店的袋子。

“辛苦你了江川。”班主任接過塑料袋，笑著拍他后背，“快回座位吧，看這淋的。”

江川“嗯”了一聲，轉(zhuǎn)身時目光掃過林夏的座位。

她慌忙低下頭，假裝研究那道分解因式題，耳朵卻捕捉著他回到座位的動靜。第一排傳來紙巾摩擦的聲音，還有筆袋掉在地上的輕響，像顆小石子投進她心里。

練習(xí)冊發(fā)下來時，林夏發(fā)現(xiàn)自己的那本格外干燥。紅色的封皮干干凈凈，連邊角都沒卷起來，不像同桌的那本，濕得能擰出水。

她翻到夾著紙條的那頁，突然發(fā)現(xiàn)空白處多了行小字：“放學(xué)別走，有東西給你。”

字跡還是那么潦草，卻比上次的“哭起來像貓”溫柔了些。

晚自習(xí)的最后半小時，林夏的筆尖在草稿紙上畫滿了問號。

江川會給她什么？新的橡皮？還是嘲笑她及格線徘徊的“賀禮”？窗外的雨漸漸小了，月光透過云層漏下來，在練習(xí)冊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他眼里總藏著的笑意。

下課鈴響的瞬間，林夏被后桌撞了下胳膊。她回頭時，看見江川的同桌沖她擠眼睛：“江川說在便利店等你，還買了熱飲。”

臉頰突然有點燙。林夏把練習(xí)冊往書包里塞，手指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中午從家里帶的雨傘，傘柄上還纏著她編的紅繩。她猶豫了兩秒，抓起傘沖出教室。

便利店的暖光在雨霧里像塊融化的黃油。林夏推開門時，看見江川正蹲在冰柜前，校服外套搭在旁邊的貨架上，露出里面那件洗得發(fā)白的T恤，后背印著淡淡的汗?jié)n。

“這里。”他舉起手里的熱可可，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剛煮的，還冒熱氣。”

林夏走過去時，踢到了他腳邊的紙箱。里面裝著半箱草莓味冰棒，每盒的包裝都被細心地擦干了，在暖光下泛著紅光。

“你……”她剛開口，就被他塞過來的熱可可燙了下，“買這么多冰棒干什么？”

“賠你的。”江川撓了撓濕漉漉的頭發(fā)，耳尖又開始發(fā)紅，“上周在梧桐樹下，我看見你把冰棒哭得化了滿手，估計沒吃夠。”

林夏握著熱可可的手指緊了緊。原來他記得她哭的時候，手里還攥著半融化的草莓冰棒。

便利店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門口的雨珠順著屋檐往下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像她沒說出口的心跳。

“誰要你賠。”她別過臉，假裝研究貨架上的薯片，“我又不是只會哭。”

“知道。”江川蹲下來整理冰棒箱，聲音悶悶的，“你還會把tomato寫成potato，分解因式能算出負數(shù)。”

林夏的火氣“噌”地冒上來。她伸手去搶他手里的冰棒，卻被他拽住了手腕。他的手心很燙，帶著熱可可的溫度，燙得她想縮回手，又舍不得松開。

“別動。”他突然低頭，盯著她的書包，“你的傘呢？”

“在……在書包里。”林夏的聲音有點發(fā)飄，感覺他的指尖順著她的手腕往上滑，停在書包帶的位置。

“那為什么不撐開？”江川抬起頭，眼里的笑意突然不見了，“雨這么大，想感冒？”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校服裙角濕了一大片，是剛才跑過來時濺的泥水。江川皺著眉站起來，從貨架上扯了包紙巾，笨拙地往她裙角擦。

“別碰！”林夏往后躲了躲，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我自己來。”

江川的手僵在半空，紙巾飄落下來，蓋住了腳邊的紙箱。林夏突然發(fā)現(xiàn)，紙箱的側(cè)面印著“愛心捐贈”的字樣，下面還有行小字：“送給山區(qū)的小朋友”。

“你要把冰棒捐出去？”她指著紙箱，突然明白過來，“所以才買這么多？”

“嗯。”江川把紙巾撿起來，塞進外套口袋，“上周聽廣播說山區(qū)停電，孩子們吃不上冰的，剛好便利店打折……”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怕被嘲笑。林夏看著他T恤后背的汗?jié)n，突然想起剛才在教室，他抱著練習(xí)冊站在雨里的樣子。

原來他不是去辦公室拿作業(yè)，是冒雨把淋濕的練習(xí)冊送到各班，還順便把便利店的冰棒都買下來，準備捐給山里的孩子。

“笨死了。”林夏把熱可可往他手里塞，轉(zhuǎn)身去拿貨架上的塑料袋，“光有冰棒怎么行，還得有巧克力。”

江川愣在原地，看著她踮腳夠頂層的巧克力，校服裙擺掃過他的手背，像只輕輕振翅的蝴蝶。暖黃的燈光落在她發(fā)頂，絨毛都染上金邊，他突然覺得，剛才冒雨跑遍教學(xué)樓的狼狽，都值了。

兩人往塑料袋里裝零食時，林夏發(fā)現(xiàn)江川總往里面塞草莓味的東西。草莓硬糖、草莓餅干，甚至還有草莓味的泡面。

“你屬兔子的嗎？”她搶過他手里的草莓果凍，“吃這么多甜的會蛀牙。”

“不是給我的。”江川把果凍又搶回去，往袋子里塞得更緊了，“給山區(qū)的小姑娘，她們可能跟你一樣，喜歡草莓味。”

林夏的動作頓了頓。原來他記得她只吃草莓味的冰棒，記得她把草莓糖咬得咯吱響，記得她哭的時候，手里攥著的是草莓味的甜。便利店的時鐘滴答作響，雨已經(jīng)停了，月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兩人腳邊織成張銀色的網(wǎng)。

“喂。”林夏突然開口，聲音比熱可可還軟，“分解因式那道題，你能再教我一次嗎？”

江川猛地抬頭，眼里的驚訝像被風(fēng)吹起的蒲公英。他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最后只是用力點頭：“現(xiàn)在就教！”

他拽過便利店的小桌子，把練習(xí)冊攤開時，林夏看見他的手指在發(fā)抖。鉛筆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像雨停后樹葉上滾落的水珠。他講題時會下意識地靠近，發(fā)間的薄荷洗發(fā)水味混著熱可可的甜，在空氣里慢慢散開。

“這里要找公約數(shù)。”他的筆尖點在“x2+5x+6”上，“就像找你喜歡的草莓味，得先知道它藏在哪個貨架。”

林夏忍不住笑出聲。原來他連講題都不忘埋汰她，卻在她笑的時候，悄悄把自己的練習(xí)冊往她這邊推了推，上面寫滿了分解因式的例題，每道題旁邊都畫著小小的草莓。

“江川。”她突然想起什么，指著紙箱里的冰棒，“這些冰棒怎么運過去？我們又沒有車。”

江川的筆頓了頓，眼里的光暗了暗：“我問過老師，學(xué)校下周三有去山區(qū)的捐贈車……”

“那我們下周三去送。”林夏把巧克力塞進他手里，聲音比平時響亮，“剛好那天下午沒課。”

江川抬頭時，睫毛上還沾著點水汽，在暖光下像落了層霜。他盯著她看了兩秒，突然笑起來，是那種很爽朗的笑，不像平時的悶笑，震得小桌子都在抖。

“好啊。”他的指尖在練習(xí)冊上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下周三，便利店門口見。”

林夏走出便利店時，發(fā)現(xiàn)月光已經(jīng)把路面照得發(fā)白。桂花味的風(fēng)卷著雨后的涼意撲過來，她摸了摸書包里那本寫滿例題的練習(xí)冊，突然覺得，分解因式好像也沒那么難。

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旁邊還跟著個稍微高些的影子。林夏回頭時，看見江川正舉著她的傘追上來，校服外套搭在肩上，像只張開翅膀的大鳥。

“你的傘忘拿了。”他把傘柄塞進她手里，紅繩在月光下晃了晃，“下次別再冒雨跑了，會感冒的。”

“知道了。”林夏把傘往他那邊推了推，“你也快點回家，別讓你爸媽擔(dān)心。”

江川“嗯”了一聲，卻沒動。兩人站在路燈下，聽著遠處傳來的蟲鳴，誰都沒說話。直到林夏的傘尖滴下的水珠濺到他鞋上，他才往后退了半步。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差點忘了給你。”

是塊新的橡皮，白色的，沒被啃過，邊角處畫著兩只小貓，一只在哭，一只在笑。林夏接過來時，發(fā)現(xiàn)橡皮下面壓著張紙條，上面寫著：“其實你及格的時候，比冰棒還甜。”

晚風(fēng)突然變得很軟，吹得她額前的碎發(fā)都在發(fā)燙。林夏把橡皮塞進筆袋，轉(zhuǎn)身往家的方向走，聽見身后傳來他的聲音，像裹了層糖霜。

“下周三，記得帶冰棒錢。”

她回過頭，看見他站在路燈下，校服在風(fēng)里輕輕晃，像只準備起飛的紙飛機。林夏舉起手里的練習(xí)冊晃了晃，看見他的笑容在月光下亮得驚人。

原來有些約定，比冰棒還甜，比月光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