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第三次從冰棒盒上滑開時，后頸突然掠過一陣風。不是便利店空調那種帶著涼意的風，是混著外面桂花味的、暖烘烘的風——有人剛從門口走進來。

她沒回頭，牙齒把下唇咬得更緊了些。

第三排貨架頂層的草莓冰棒只剩最后一盒，包裝被前幾個人摸得發皺，邊角卷成了波浪形。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被數學周測那58分攪得七零八落，連搶根冰棒都這么不順。

“要墊腳嗎？”

聲音在頭頂響起時，林夏的肩膀下意識地縮了縮。這聲音她熟，熟到能聽出尾音里那點藏不住的笑意——是江川。

她猛地轉身，后背撞在貨架鐵架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江川就站在兩步外，藍白校服的領口歪著，露出一小片鎖骨，書包帶滑到胳膊肘，手腕上那塊卡通電子表的表帶斷了根線，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

“不用。”林夏把校服袖子擼到小臂，仰頭盯著那盒冰棒，“我夠得著。”

她跳起來的瞬間，聽見江川低低地“嘖”了一聲。下一秒，頭頂的光線被擋住一小塊，一只手越過她的頭頂，輕松夠到了那盒冰棒。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塑料包裝，遞到她面前時，虎口處那塊創可貼晃了晃——是她上周看見他打籃球擦傷的地方，當時還偷偷笑他笨手笨腳。

“拿著。”江川的指尖離她的手只有兩厘米，林夏卻覺得那點距離燙得像團火。

冰棒已經有點化了，包裝袋上凝著細密的水珠，沾了他兩根手指。林夏接過來時故意往旁邊偏了偏，指尖還是擦到了他的，像碰了下剛從陽光下收回來的校服，溫溫的。

“多少錢？”她從書包側袋摸錢包，拉鏈卡住了，拽了兩下才扯開，“我轉給你。”

“不用。”江川轉身走向收銀臺，聲音悶悶的，“算賠你的。”

林夏捏著冰棒跟過去，看見他正彎腰撿地上的橡皮。就是那塊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白橡皮，邊角畫著歪歪扭扭的笑臉——上周她數學默寫交白卷，趴在桌上哭到打嗝，抬頭就看見這塊橡皮躺在練習冊上，旁邊用鉛筆寫著“哭起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賠我什么？”她把冰棒往收銀臺上一放，硬幣在掌心硌出印子，“賠你上次笑我把tomato拼成potato？”

江川剛直起身，聞言動作頓了頓。林夏盯著他的耳朵，看著那片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粉色，像被夕陽烤過的桃子。

“賠……賠你上周掉的橡皮。”他語速飛快，像是怕多說一個字就露餡，“我在梧桐樹下撿的。”

收銀臺后的阿姨“噗嗤”笑出聲，掃碼的動作慢下來：“現在的小朋友，關心人都這么別扭。”

林夏的臉“騰”地熱了。

她數硬幣的手開始發顫，上周她抱著58分的試卷躲在梧桐樹后，明明聽見樹影里有腳步聲，還以為是巡邏的保安。

原來那團被風吹動的校服影子，是這個總愛嘲笑她的男生。

“我才不要你賠。”她把硬幣拍在收銀臺上，聲音比平時高了些，“我自己買得起。”

江川沒再爭，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包，轉身時撞了下貨架。最底層的檸檬汽水滾出來兩瓶，“咕嚕嚕”地撞到林夏的鞋邊，氣泡在瓶身上滋滋地冒，像她此刻亂跳的心跳。

“笨死了。”林夏蹲下去撿瓶子，手指剛碰到冰涼的玻璃瓶，就看見他也蹲了下來。兩人的手背撞在一起，江川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上周的糖。”他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被風聽見，“你把草莓硬糖咬得咯吱響，我還以為你在啃石頭。”

林夏的動作僵住了。那包突然出現在書包里的草莓糖，她還以為是哪個好心的同學放的。原來那天她咬著糖紙哭到打嗝時，這個男生就站在樹影里，聽著她丟人的動靜，手里還攥著塊畫了笑臉的橡皮。

“要你管。”她把汽水塞進他懷里，轉身往門口走，腳步快得像在逃。冰棒在手里晃悠，融化的汁水順著指縫流到手腕，涼絲絲的，卻壓不住皮膚下的熱。

“喂！”江川在身后喊她。

林夏沒回頭，聽見他的腳步聲追上來，帶著桂花味的風撲在她后頸。一只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書包帶，她下意識地停住腳，看見江川把一本練習冊塞進她懷里。

是她的數學練習冊，封面上被畫了只吐舌頭的小貓，旁邊寫著“58分而已，下次考60分就能吃兩根冰棒”。字跡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趁她不注意時畫的。

“你的。”他又從自己書包里掏出另一本，封面上“江川”兩個字龍飛鳳舞，卻在最后一筆處突然軟下來，像怕戳疼了紙，“剛才拿錯了。”

林夏捏著自己的練習冊，看見他那本的封皮里夾著張便利店小票，日期是上周三下午四點半，商品欄里印著“草莓硬糖×1，創可貼×1”。原來他去醫務室處理傷口時，還順手買了糖。

“畫得真丑。”她把練習冊往書包里塞，聲音有點悶，“比我畫的還丑。”

江川笑了，是那種很輕的、從鼻子里哼出來的笑，像被夏夜晚風拂過的風鈴。林夏偷偷抬眼看他，發現他的睫毛在夕陽下投出淺影，落在鼻梁上，像撒了把碎金。

“明天還來嗎？”他突然問，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書包帶，“聽說新到了芒果味的冰棒。”

林夏的腳步頓在便利店門口，九月的風卷著桂花味撲過來，吹得她額前的碎發亂晃。遠處的教學樓傳來下課鈴，驚得槐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翅膀掃過夕陽，落下滿地金紅的碎光。

“再說吧。”她含糊地應了句，轉身往家的方向走，聽見身后傳來他的聲音，帶著點藏不住的雀躍。

“第三排貨架，我幫你留著。”

林夏沒回頭，只是把手里快融化的草莓冰棒舉得更高了些。

冰棒的甜膩混著桂花的香，在空氣里慢慢散開。她摸了摸書包里那本畫著小貓的練習冊，突然覺得，58分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也許明天，可以去看看芒果味的冰棒長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