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昭把掃帚往忘川河邊一立，自己蹲在青石板上，拿手指戳著水面。幽藍幽藍的河水映出她那張皺得像包子似的臉。這都已經是她躲著楚野的第三天了，可老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事兒在她眼前冒出來。掃帚柄上的霉斑也不知道被誰擦得锃亮，陰糧筐里平白無故多了半塊血糯糕，就連值夜時裹的灰毯子，那邊角都帶著暖烘烘的灶火味。她捏著毯子的邊角，指尖被那點溫度燙得猛地一縮，扭頭就朝著縮在袖管里的小灰瞪眼：“你說他是不是在裝啊，連面癱都演不全？”“昨天你掃橋的時候，他抱著卷宗從橋頭走過，你的掃帚‘啪嗒’一聲掉地上，他手指頭都跟著抖了一下呢！”小灰抖著自己的毛球，尾巴尖還直往她手背上戳，“他耳朵紅得就像在孟婆湯里泡過的枸杞似的！”“誰要他在這兒裝好人啊？”蘇晚昭抄起掃帚就朝著偏殿的方向走，鞋跟把青石板路碾得咔嗒咔嗒直響，“他要是真有那份心，就把藏著的禁書交出來。”可走到偏殿院墻外的時候，她突然就停住了，把掃帚往石階上一扔，自己就躲到了朱漆柱子后面。月光灑過飛檐，在地上鋪出一條像銀河似的光影。蘇晚昭大氣都不敢出，眼睛盯著那道玄色的身影從殿里走了出來。楚野那寬大的袖子掃過石階，他彎腰去撿掃帚的時候，動作輕得就跟捧著容易碎掉的琉璃似的。他的手指順著掃帚柄慢慢摸過去，摸到了前兩天蘇晚昭劈柴時崩出來的小缺口，然后他那低低的聲音就隨著風聲傳了過來：“你要是不信我呢，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你信為止。”“當啷——”這警鐘一下子就把夜色給撕裂了。蘇晚昭的瞳孔猛地一縮，這聲音是從奈何橋那邊傳過來的啊。她也顧不上躲了，撒腿就跑。眼角余光看到楚野那黑色的袍子翻卷著，幾乎是跟她同時朝著橋邊飛掠過去。忘川河就像發了瘋似的，翻騰得像一片墨色的大海。好幾百個怨魂被黑霧裹著，逆著水流往上沖，那些怨魂的指甲在橋欄上刮著，發出特別刺耳的響聲。牛三炮舉著降魔杵，手一個勁兒地抖，他身后的鬼差被那怨氣沖擊得東倒西歪的。蘇晚昭剛沖到那兒，一道黑色的浪就卷著她往河中心拽。那怨氣就像數不清的冰錐子扎進骨頭里似的，她聽到自己喉嚨里發出了悶哼聲，眼前就只剩下翻騰的黑霧了。“昭昭！”這時候有人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玄色的大袖子在她眼前一下子就散開了，楚野額頭間的王令紋閃爍起金光來，那三重紋路就像火焰在燃燒一樣。他另外一只手捏著訣指向河面，聲音大得像驚雷似的：“鎮！”那黑色的浪一下子就碎開了。蘇晚昭被楚野護在懷里，那往下墜落的勢頭突然就停住了。可就過了那么一下下，她就察覺到不對勁了。楚野的胸膛在微微顫動，她手掌心貼著的地方燙得嚇人，還有熱乎乎的液體滴到她手背上，那股子腥甜的血氣直往鼻子里鉆。她一抬頭，就對上了他泛紅的眼尾。他嘴角掛著一絲黑血，沾在那白白凈凈的衣領上，就像一朵已經開敗了的曼珠沙華。“你……”她的聲音都打著顫，“為了不讓鬼差害怕，就這么硬生生地扛著反噬啊？”楚野的手指關節都捏得泛白了，卻還是把她往懷里摟得更緊了些：“他們可受不了閻王的威壓。”他說話的時候氣息都是亂的，連尾音都在抖，“你行。”突然之間，四周安靜得讓人害怕。阿骨手里的記錄筆“啪嗒”一聲掉到地上，把幾只夜里出來游蕩的鬼蝶嚇得撲棱棱地飛起來了。蘇晚昭這才發覺，牛三炮帶著那些鬼差都跟木頭似的僵在原地，就連平時最能嘮叨的老判筆都張著嘴，把念咒這事兒都給忘得干干凈凈了。她把臉扭到一邊，耳朵尖燙得不行，從袖子里掏出一塊陰布就甩了過去：“擦血。”楚野接過陰布的時候動作稍微頓了一下，手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她剛想把手抽回來呢，就聽到他聲音低低地說：“我說要護著你，可不是光在嘴上說說的。”他垂下眼睛擦去嘴角的血漬，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里滿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那種認真勁兒，“要是真有一天你被整個地府的人追著要殺……”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我就是把這十殿閻羅都拆了，也要護著你去輪回。”“轟——”蘇晚昭只感覺腦袋里好像有啥東西炸開了似的。她看著他眼睛里涌動的光芒，一下子就想起剛到地府的時候，他站在忘川河邊的模樣。那時候啊，他就像一座千年都不會融化的冰山，可現在呢，冰山里面的火種燒得可旺了。小灰不知道啥時候飄到她手旁邊了，拿它的毛球蹭著她的手心，還說：“你的心跳……比剛才掉下橋的時候還快呢。”“住嘴，掃地去！”蘇晚昭一甩袖子就走，可是她的腳步輕飄飄的，就跟踩在云彩里一樣。夜晚的風把她的衣服下擺吹起來了，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前世母親留下的溫度還在呢，可是這時候啊，竟然有比這紅繩還燙的東西，那就是剛才貼在她心口的楚野的心跳聲。偏殿密室里的蠟燭一晚上都沒滅。楚硯之緊緊握著半卷破破爛爛的紙頁，手指關節都因為用力變得煞白。那紙頁上“血祭之夜”這四個字都被他看得皺巴巴的了。他低聲念叨著蘇晚昭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不顧一切的狠勁兒：“要是她覺醒了，肯定會被人惦記上……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在值夜房里，蘇晚昭裹著帶著暖意的毯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房梁發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燙乎乎的耳尖，又想起楚野說“拆十殿”的時候的眼神。那眼神啊，熱辣辣的，熱得讓她心里那層硬邦邦的殼，都裂開了一條小細縫。“吱呀——”夜里的風把窗紙都吹起來了。蘇晚昭把毯子裹得緊緊的，然后翻了個身，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著了。但是，她剛一閉上眼睛，就感覺后脖子那里冷得要命，就好像有一雙看不到的手，正透過窗戶，死死地盯著她手腕上的紅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