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昭捏著木牌拐過彎兒的時候，后脖子那兒突然就涼颼颼的。

從孽鏡臺那個方向飄過來特別濃重的陰濕味兒，就好像濕漉漉的棉絮把鼻子給裹住了似的。

她一下子停住腳，拿掃帚尖在青石板上敲了敲。前世的時候她那陰陽眼雖然看不見東西，但是對陰氣的敏感程度可是一點兒沒減，還保留得完完整整的呢。

“這老東西還挺會挑事兒干。”她輕聲笑了一下，然后腳步就加快了。

孽鏡臺周圍的青霧可比別的地方濃多了，離著十米遠的漢白玉欄桿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半個角兒，反倒是臺中間的那面青銅鏡冷冷地泛著光，就像一只睜著的眼睛一樣。

掃帚剛碰到地面，石板突然輕輕地抖了一下。

蘇晚昭微微彎了彎膝蓋來穩住身子，一抬頭就看到鏡子里翻滾的黑霧。

那團霧怪異地變成了一幅畫面：站臺的白瓷磚冷冷地發著光，穿白裙子的姑娘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大聲尖叫，地鐵轟隆隆的聲音就像炸雷一樣劈了下來，這就是前世的最后一刻啊。

“婉婉，快點兒——”

在她的記憶里，自己的聲音還帶著年輕人那種清亮勁兒呢，可是畫面里的林婉在她推出去的那一瞬間，竟然往后縮了小半步。

地鐵的風把兩個人的頭發都吹起來了，林婉回頭的時候，眼角往上挑著，那隱藏在慌亂之中的……解脫的感覺？

就像一根很細的針一下子扎進了蘇晚昭的太陽穴里。“別看了呀！”她身子一歪，踉踉蹌蹌地往后退，手里的掃帚“哐當”一聲就掉到地上了。

前世那種鉆心的疼啊，就像順著脊梁骨往上爬似的，她緊緊地揪住胸口，那指甲都快掐到肉里頭去了，大聲說：“哪怕再讓我看一百遍，我推她那事兒我也不后悔，哼！可什么‘我陪你等車’這種鬼話，我是再也不會信了！”

“鏡子不是故意的呢。”小灰從她袖子里鉆了出來，竹枝尖兒輕輕地在她手背上掃了一下，“孽鏡臺只有碰到那種‘大執’或者‘大緣’的時候才會自己動起來。上回出現這種情況啊……”小灰說到這兒停了一下，它那沒多少毛的掃帚頭在她手掌上蹭了蹭，“那可是五百年前凈化珠掉落的那個晚上呢。”

蘇晚昭一下子把頭抬起來，鏡子里的畫面已經像黑霧一樣散開了。

她彎下腰把掃帚撿起來，手指尖都捏得沒了血色，說道：“少拿這些沒影的事兒來嚇唬我。我就一個掃灰的，哪有什么大緣啊？倒是你……”她眼睛一瞇，用手指戳了戳掃帚枝，“你一個掃帚精，咋比判官知道的還多呢？”

“我在這兒都掃了三百年的地了，牛班頭他太爺爺偷懶被雷劈的事兒我都親眼見過呢。”小灰晃了晃它那沒多少毛的腦袋，聲音突然變得特別低，“你昨天晚上鎮住魏無咎的那一招，北殿閻王親自來都辦不到呢。他前幾天還翻了新鬼差的名單，把你的名字都用紅筆圈起來了。”

“閻王？”蘇晚昭手里的掃帚尖在地上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印子。她想起牛三炮說“稟判官”的時候，自己還冷笑來著，現在呢，心里居然有點期待了。她就尋思啊，地府最上頭的那位，是不是也老是愛裝腔作勢呢？

“可不是嘛，還說什么‘新來的苦力，最近有沒有異常’。”小灰哆嗦了一下，“你昨兒晚上那一嗓子，直接就把百年冤魂給吼散了，這事兒啊，早就被他看在眼里了。”

蘇晚昭突然就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和青霧里的風攪和在一起，撞到孽鏡臺上，發出嗡嗡的聲音。

她抬起頭朝著北方看去，只見黑云正在鬼域的天空上蔓延開來。在那高閣飛檐下面，站著一個穿著玄袍的身影，就像一尊雕琢了千年的玉像似的。

“來得正好。”她朝著那個方向大聲說道，手里的掃帚還在掌心轉了一圈，“等他來查我的時候，我可得好好問問他——這地府要是真的清正廉明，到底是要看冤魂哭得有多慘呢，還是要看誰敢把那些打著‘為你好’旗號的假面具給撕下來呢？”

在那高閣之上，楚硯之的手指抵在青銅鏡面上。

鏡子里蘇晚昭仰頭的樣子被放大了，就連她眼尾因為憤怒而泛紅的小細節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案幾上攤開的卷宗，最上面那一頁寫著“蘇晚昭，陽壽二十，替友殞命，魂體帶凈化之力”。

“果真是這樣啊。”他輕輕笑了一聲，手指肚緩緩地在鏡子里她的影子上撫摸著。

三百年前那一抹碎在雷劫里的金光，原來就在這個渾身帶刺的家伙身上呢。陰霧在凌晨最濃的時候，苦力班那個木牌架“咔嗒”一聲輕響。

老鬼差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翻到新任務，就著鬼火看清上面的字后，手一下子抖了起來——“子時三刻，押送百魂過奈何橋”。

蘇晚昭正在廊下蹲著搓洗掃帚呢，就聽到隔壁屋老鬼差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抬頭瞅了瞅天空，青霧里好像有啥東西在翻騰，就跟昨晚孽鏡臺里那團黑霧一模一樣。

“這天怕是要變嘍。”小灰嘟囔著。

蘇晚昭把掃帚往地上一戳，拍了拍裙子上沾的灰。

她看著遠處時隱時現的奈何橋，嘴角一彎，笑了起來——變天好啊第，這天一變，誰在那兒裝模作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