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判官值房里，晨光從那已經褪色的紙窗戶斜著照進來，照得桌子上落滿灰塵的《幽冥律》就像泛起了一層金粉似的。老胡那驚叫聲就跟在油鍋里炸開的豆子似的，“當啷”一下，就把陰骨片拍到了檀木桌子上，還喊著：“都過來瞅瞅！”那些正圍在暖爐旁邊烤手的鬼差們，一下子就哄鬧著圍了過來。阿骨踮著腳，扒著老胡的肩膀，頭發梢都掃到主判官那花白的鬢角了，說道：“老胡頭，你倒是轉個身啊！”骨片就在眾人手里傳來傳去的，等那行刻字映入眼簾的時候，值房里一下子安靜得都能聽到炭盆里火星子爆裂的輕微響聲了。“下次殺人的時候，記得換套茶具。”阿骨突然一拍大腿就笑起來了，也不知道啥時候從袖子里摸出個小本子，筆尖在紙頁上刷刷地寫著：“頭條有了！《掃地蘇夜闖孽鏡臺，偷錄侍郎殺妻鐵證！神評一句震地府》——老胡頭，你說這算不算越級斷案啊？”老胡捏著骨片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那影像在他手心里轉來轉去的：雕花的房子里，穿著月白衫子的李文昭端茶盞的時候，動作慢得就跟水紋似的，茶漬滴落在床沿的位置，和柳娘子夢里碎茶盞的血滴軌跡那是嚴絲合縫的。“好一個‘換茶具’。他突然就冷笑了一聲，手指肚在骨片的刻痕上蹭了蹭，說道：“這哪是留啥證據啊，這分明就是拿著他最看重的體面當刀來捅嘛。禮部侍郎最在乎的就是清名了，卻偏要讓他知道，殺妻時候沾上的那點茶漬，竟然成了定他罪的鐵證。”“砰！”門被人一腳踹開，直接就撞到墻上了，牛三炮紅著眼睛就沖了進來。他腰間掛著的判官令牌撞到了桌角，發出一聲悶響。“老胡啊！”他喊道，“這個案子早就結了啊。那自絕輪回的案子怎么能說翻就翻呢？”老胡抬起眼睛，眼神就像冰一樣冷，說道：“地府的律令寫得清清楚楚的，有新證據出現就必須重審。牛判啊，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收了李氏后人的三壇桂花釀啊？”牛三炮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然后突然抬高了聲音說：“就算是要重審，那個蘇晚昭算個什么玩意兒啊？一個在孽鏡臺打掃的苦力，也有資格來插手判案？”“有沒有資格，得看證據。”老胡把骨片收到了烏木匣子里，“拘魂令我已經發到陽間的李氏祠堂去了。”他看了一眼牛三炮發抖的手指尖，說道：“牛判要是閑得慌，不如就到刑堂去等著吧——李文昭的魂，應該快到了。”陰風吹起來的時候，李氏祠堂里的檀香就好像被什么東西給撕得粉碎。李文昭正跪在供桌前面，對著自己的牌位念往生咒呢，突然就感覺脖子一緊。拘魂鏈就跟活物似的，一下子纏到他手腕上了。這一下可把他疼得夠嗆，手指甲都狠狠地掐進供桌里去了。“誰啊？！”他扯著嗓子嘶吼著，整個人就被拖得離開了地面。那些牌位“哐當”一聲就摔碎了，他還在那喊呢：“我李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良之人，你們敢對我動手？！”“忠良？”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就像有什么東西壓下來似的。李文昭抬頭一瞧，只見幽冥道的青石板就在腳下延伸著，北殿那玄鐵門就像巨獸張開的大口一樣。他被狠狠地甩到地上，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冷得像寒潭似的眼睛。楚硯之就站在三階高臺上呢，玄色的王袍垂下來，就跟瀑布似的，額頭中間的冥紋在陰火的映照下泛著幽藍色的光。“李文昭，你把魂藏在陽間的祠堂，就這么阻撓輪回，還用香火去賄賂鬼差，把案子給壓著。”楚硯之的聲音就像冰錐子一樣，“本王倒要看看，你這‘忠良’的假面具，能戴到什么時候。”李文昭突然瞅見押著他的鬼差手里拿著的陰骨片。那上面刻的字在火光下晃得他眼睛生疼，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跌跌撞撞地就撲了過去：“是那個掃地的！就是那個干苦力的！她算個什么玩意兒——”“她可是能把你那偽裝的畫皮給撕開的人。”突然一道幽藍的結界就罩了下來，李文昭被震得一下子撞到墻上了。他眼睛死死地盯著高臺上的閻王，又扭頭看向廊下陰影里的身影。就見蘇晚昭靠在青磚墻邊上，手指尖捏著一顆南瓜子，嗑得“咔吧”直響。“瞅啥瞅？”她斜了李文昭一眼，滿不在乎地拍了拍袖口，“你把茶漬藏起來還當成高雅的事兒呢，我可都給你記著賬呢。”李文昭氣得指甲都差點摳進墻里去了。他直勾勾地盯著蘇晚昭，冷不丁地笑了起來：“你可救不了所有人！下一個就該輪到你倒霉了。”“押到刑堂去。”楚硯之揮了下手，鬼差立馬就把李文昭架起來了。李文昭被拖走的時候，袖子里掉出來一枚血紅色的符咒。蘇晚昭眼睛可尖了，剛要彎腰去撿呢，就被人擋住了視線。她一抬頭，就看到了楚野那張熟悉的臉——也不知道這人啥時候站到自己身邊的，袖子里還飄出暖魂布巾那股子藥香味兒。“手冷吧。”楚野小聲地說，然后把布巾塞到了她手心里。蘇晚昭捏著布巾的手指頭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的時候，正好瞧見楚硯之的目光掃了過來，不過很快就挪開了。她嘴角輕輕往上一挑，卻故意板著臉數落道：“下回別跟個鬼影子似的，突然就冒出來——”話還沒說完呢，就把布巾往袖子里塞得更緊了些。“走走走！”小灰從掃帚柄里冒出頭來，那團霧晃來晃去的，“孟婆可說啦，你立了老大的功勞，要給你留十碗桂花湯呢！”蘇晚昭就跟著小灰往孟婆莊去。經過刑堂的時候，突然聽到里面傳出一聲大喊：“等祭魂引啟動的那天，就是你完蛋的時候！”她的腳步稍微停了一下，不過沒回頭。哼，反正啊，該弄清楚的事情，遲早都會真相大白的。第二天一大早，鬼差食堂里蒸籠冒出來的熱氣都飄到房梁頂上去了。阿骨踩在條凳上，把個小本本舉得高高的，扯著嗓子喊：“特大新聞！特大新聞——”那些正端著粥碗喝粥的鬼差們，都紛紛抬起頭來看。阿骨清了清嗓子，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兩顆夜明珠似的：“昨天在孽鏡臺出事兒的那個蘇晚昭，今天——”“阿骨，你再在凳子上蹦跶，小心摔著！”賣包子的老張頭舉著搟面杖大聲喊道。阿骨吐了吐舌頭，跳下來的時候，手里的小本本“啪”的一聲翻到了新的一頁。他湊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個鬼差跟前，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可又像是故意要讓整個食堂的都能聽到似的，說道：“我可聽說了啊，北殿里鎖了三百年的那口玄冰棺，昨兒個夜里有動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