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剛敲完第三下，蘇晚昭就把偷來的灰袍往身上一披。那金線云紋從指尖滑過，就跟撒了把細鹽似的，刺得她后槽牙直泛酸。這灰袍啊，是牛三炮那個老酒鬼昨兒個醉倒在孟婆攤的時候落下的，她在一堆湯碗里翻了大半夜才找著的呢。“守鏡的那兩個鬼每半個時辰就換一次崗，中間有七息的空當。”小灰的聲音從掃帚柄那兒傳了出來，灰霧在她腳邊聚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小團，“可是孽鏡臺那兒有魂壓陣……”“我曉得。”蘇晚昭拉了拉領口，那偽造的“殘卷補錄令”在袖子里頂著腕骨呢。這可是她照著牛三炮簽字畫押的筆跡，在一張廢棄公文上描了十七遍才弄成的。月光從值夜房破了的窗戶照進來，把她的眼尾都映得發紅了。“可正門有魂壓陣，低階鬼差一進去就暈。誰說我要走正門啦？”小灰那團霧一下子縮緊了：“你不會是想……”“焚道。”蘇晚昭摸黑推開值夜房的后窗，冷風裹挾著灰燼就灌了進來，“前幾天幫楚野搬投胎冊殘頁的時候，我數過的。焚道的口通著鏡室地底的通風井，專門用來燒廢紙的。”她蹲在窗沿上，把掃帚柄往腰間一插，“快縮進來。”小灰的霧團“唰”一下就鉆進掃帚桿里了，那木柄馬上就有了種溫涼的感覺。蘇晚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后順著后墻就滑坐到地上了。孽鏡臺的飛檐在夜里看著就像一張要吃人似的嘴呢。她繞到臺后面，果不其然看到了堆得有半人高的殘頁，那殘頁的邊角上還沾著昨天她搬運的時候蹭上的泥印子呢。焚道的入口啊，比她預想的要窄得多。蘇晚昭咬著牙硬擠進去，一下子就被熱浪給嚴嚴實實地裹住了。那灰燼順著鼻子就往肺里鉆，嗆得她眼眶生疼。她膝蓋在粗糙的磚壁上擦過，她這鬼差特有的陰寒體質在這兒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就好像一塊放在火上烤的凍豆腐似的。“還有三丈遠呢。”小灰的聲音在掃帚柄里悶悶地傳出來，“再往左一點……對了，通風口的那塊磚是松的。”蘇晚昭把指甲摳進磚縫里，最后用力一掙。“咚”的一聲，她就摔進鏡室里了，后腦勺磕在青石板上，眼前直冒金星。等她緩過神來，才發覺自己正躺在那百面孽鏡的下面呢。每一面鏡子上都浮著幽藍幽藍的光影，有抱著嬰兒的婦人，有揮著刀的屠夫，還有跪在刑架前直發抖的書生，全都是各個魂魄的前世景象。“柳娘子。”她爬起來，手指尖按在控制陣盤上。陣盤的紋路上馬上就浮起了紅色的光芒，那機械音冷冰冰的：“沒有他殺的證據，不能回放。”蘇晚昭冷冷地笑了一下。那天楚野喝大了，吹牛時說的話冷不丁就冒出來了：“高階調閱得有三重驗證——身份牌、鬼氣印、心念鎖。”前兩個東西她都沒有，可這第三個……她一閉眼，柳娘子的夢一下子就清晰起來了。那女人跪在地上，腳邊是碎了的茶盞，血從嘴角一串串地滴下來，可還在笑著說：“我的兒……別怕。”蘇晚昭的心口就像被冰錐扎了似的。她踉蹌了一下，陣盤突然閃起了微弱的光。鏡面的光影突然一轉，映出了一間雕花木房。李文昭端著茶盞推門進來，月白色的袖口沾著一塊茶漬，正一滴一滴地落在床沿上，青苔紋在燭火的映照下透著冷光，跟她夢里看到的一模一樣！“成了！”她慌慌張張地摸出陰骨片，手指在陣盤上飛快地點著。影像剛刻進骨片，警鈴就“嗡”的一聲炸響了！“誰在里面？！”守鏡鬼差的吼聲震得鏡子嗡嗡直響。蘇晚昭頭皮都麻了，換崗時間明明還有半柱香呢！她趕緊把陰骨片塞進掃帚柄，轉身就往焚道口沖。“站住！”鬼差的鎖鏈擦著她的后頸飛過去。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她抄起腳邊半摞殘冊，揚得滿天都是灰燼，大喊道：“著火了！焚道回燃了！”守鏡鬼差愣了一下，忙著去拍身上的灰了。蘇晚昭瞅準機會就滾進了焚道，那磚壁蹭得她后背生疼，就跟火燒似的。一直到又跌回孽鏡臺后面的小巷子里，她才敢大口喘氣。“你是不是瘋了……”小灰從掃帚柄里冒了出來，那團霧都在抖呢，“不過你還真成功了。”蘇晚昭縮在墻根兒那兒，握著掃帚柄的手一個勁兒地抖。那骨片隔著木柄頂著掌心，就像一塊兒燒得通紅的炭。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灰，笑出了聲：“我沒瘋……我只是……”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替她說出了那句‘我不甘心’。”北殿的密室里。楚硯之放下手里的監控鏡，手指關節抵著額頭。鏡子里蘇晚昭滾進焚道的畫面還在閃呢，她那張沾著灰的臉，還有發紅的眼尾，就像一根細針似的扎在他的心口。“心念鎖……”他小聲地念叨著，指尖在案頭的《上古異志》上劃過，“用共情來破除禁制……”書頁翻到了某一章，“凈化珠轉世……”窗外忽然刮起一陣陰風。一片陰骨片“唰”的一下從判官值房的窗縫滑了進來，輕輕地落在老胡的案頭上。月光一照，骨片上的小字就亮閃閃的，寫著：“下次殺人的時候，記得換一套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