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卵石路面的回響在身后拖出長長的尾音，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遲滯地重復著腳步。

林野被伊萊娜拽著穿過霧氣彌漫的街道，皮膚下那股游動的異物感越來越清晰，順著血管爬到了鎖骨處，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

“它在覺醒。”伊萊娜忽然放慢腳步，側耳傾聽著什么，“銀血對縫隙地帶的能量很敏感，越靠近靈境核心，反應就越強烈。”

她抬手按住林野的鎖骨，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衛衣滲進來，那股刺痛竟奇跡般地減輕了些。

林野這才注意到，兩側的紅磚小樓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有的窗欞在視線移開的瞬間從雕花鐵藝變成了木質格柵，有的門牌號上的羅馬數字自行重組，“VII”和“IX”交替閃現。

街角的煤氣燈突然爆出一團火花，燈光下的墻面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磚縫蜿蜒而下，在地面匯成細小的溪流。

“別碰那些水。”伊萊娜及時攥住他探出的手腕，琥珀色的瞳孔在燈光下縮成細縫，“那是時間的殘片，碰到會被拖進記憶的漩渦。”

她指向不遠處一汪積水，水面上正浮動著模糊的影像——年輕的祖父穿著軍裝，正將一枚銅鑰匙塞進烏鴉形狀的信筒。

林野的呼吸驟然停滯。那畫面里的軍裝袖口，分明繡著和伊萊娜同款的烏鴉圖案。他剛想湊近細看，積水突然沸騰起來，影像瞬間碎裂成無數銀片，融入霧氣中。

“你的祖父是‘銜匙者’。”伊萊娜的聲音低沉下來，她從風衣口袋里掏出個黃銅羅盤，指針正瘋狂旋轉，最后停在指向鐘塔的方向，“我們這一脈的使命，就是守護時間之鑰不落入夜巡者手中。”

街道盡頭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音，伴隨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

伊萊娜猛地轉身，將林野推進一扇虛掩的門內，自己則抽出那枚銀色飛鏢，背對著他擺出防御姿態。“待在這里，無論聽到什么都別出來。”她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林野跌進屋內，身后的門重重關上。

黑暗中，他摸索著扶住冰涼的墻面，指尖觸到凹凸不平的紋路——那是用某種尖銳物體刻在墻上的符號，和他手心里即將浮現的靈契圖案如出一轍。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混合著舊紙張的霉味。

林野適應了片刻黑暗，才看清這是間狹窄的閣樓，四處堆滿了蒙著灰塵的木箱。最顯眼的是墻角的鐵架，上面擺滿了玻璃瓶，里面浸泡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羽毛、齒輪、生銹的鑰匙，還有一截泛著銀光的骨頭。

其中一個瓶子里，漂浮著枚和他口袋里同款的銅鑰匙，只是鑰匙柄上的烏鴉眼睛是用紅寶石鑲嵌的。瓶身貼著泛黃的標簽，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寫著：“1947年，阿爾弗雷德贈”。

皮膚下的銀血突然劇烈涌動，林野疼得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死死盯著掌心，那些淡銀色的符號正在快速成形，烏鴉的翅膀、利爪、銜著的鑰匙……每一筆都像是用燒紅的烙鐵燙出來的，帶來灼痛感的同時，也喚醒了某些沉睡的記憶。

他想起五歲那年，祖父把他抱到膝頭，翻開那本厚厚的相冊。老人指著張蒸汽火車的照片，說那是能穿越時間的“渡鴉號”，車頭的煙囪會吐出銀色的煙。當時他以為是童話，現在才明白，那些所謂的童話，全都是被包裝過的真相。

閣樓的木板突然傳來震動，伴隨著金屬碰撞的脆響。林野貼著門縫往外看，只見伊萊娜正與三個穿黑色風衣的人纏斗。他們的帽檐下都露出那雙淬冰般的眼睛，手里揮舞著纏繞銀鏈的短棍，每一次揮擊都在空氣中留下淡藍色的光痕。

伊萊娜的身手異常敏捷，銀色飛鏢在她指間化作流動的光帶，每一次投擲都精準地擊中對方的銀鏈。但夜巡者的數量在不斷增加，更多的黑影從霧氣中浮現，他們的風衣下擺隨著動作展開，露出內側密密麻麻的徽章——蛇與劍的圖案在煤氣燈下泛著冷光。

“找到那個男孩！”其中一個夜巡者嘶吼著，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他的銀鏈突然脫手飛出，如活蛇般纏向伊萊娜的腳踝。林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墻角的木箱上放著個老式留聲機，喇叭口正對著街道。他顫抖著搖上手柄，放下唱針，沙啞的爵士樂突然在寂靜的街道上炸開，音符像是有實體般，將靠近的幾個夜巡者震得后退了幾步。

伊萊娜抓住這個間隙，飛鏢脫手而出，精準地切斷了纏向腳踝的銀鏈。“干得好！”她朝閣樓的方向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笑意，“現在，把那個標著‘應急’的木箱扔出來！”

林野在混亂中找到那個貼著紅色標簽的木箱，用力推向門口。箱子落地時發出沉悶的響聲，里面滾出數十個玻璃球大小的銀色球體，接觸到空氣后立刻炸開，化作濃濃的白霧，將整個街道籠罩。

“快走！”伊萊娜撞開房門拽住他，兩人在濃霧中狂奔。林野聽見身后傳來夜巡者憤怒的嘶吼，還有銀鏈抽擊空氣的聲響，但那些聲音似乎被霧氣吸收了，變得越來越遠。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霧氣漸漸稀薄，他們停在一座石橋上。橋下的河水泛著銀光，水面上漂浮著無數鐘表的殘骸，指針全都指向三點十七分。對岸隱約可見高聳的鐘塔尖頂，在夜空中投下沉默的剪影。

“過了這座橋，就是靈境的中心區域。”伊萊娜靠在冰冷的橋欄上喘息，卷發被汗水濡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艾薩克就在鐘塔里，他會告訴你關于銀血的一切。”

林野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靈契圖案已經完全顯現，銀色的紋路在皮膚下流動，像是有生命般。他忽然想起那些浸泡在玻璃瓶里的東西，胃里一陣翻涌。“那些瓶子里的……”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是失敗的覺醒者。”伊萊娜的目光投向河面，語氣平靜得可怕，“銀血覺醒需要特定的契機，失敗的人會被自己的血脈吞噬，最后就變成那樣。”她轉頭看向林野，琥珀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憐憫，“你祖父當年，親手埋葬了十七個失敗的同伴。”

橋的另一頭傳來腳步聲，這次不是夜巡者的沉重步伐，而是輕快的、帶著某種韻律的踏步聲。林野抬頭，看見個穿燕尾服的男人正站在橋頭，手里拄著根黃銅手杖，杖頭是烏鴉的形狀。他的臉隱藏在禮帽的陰影里，只能看見嘴角噙著的詭異微笑。

“歡迎來到時間的十字路口，年輕的銜匙者。”男人微微欠身，手杖輕敲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我是守橋人塞繆爾，奉命在此等候。”他的目光掃過林野的手心，發出嘖嘖的贊嘆聲，“真是完美的靈契，比你祖父當年的還要純凈。”

伊萊娜的身體瞬間繃緊，飛鏢再次出現在手中。“守橋人從不插手銜匙者與夜巡者的爭端。”她的聲音里帶著警惕，“你來這里做什么？”

塞繆爾輕笑起來，手杖頂端的烏鴉眼睛突然亮起紅光。“因為這次不一樣，親愛的伊萊娜。”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像是要融入霧氣中，“夜巡者找到了‘斷契者’，平衡即將被打破。”

“斷契者？”林野不解地看向伊萊娜，卻發現她的臉色變得慘白。

塞繆爾的身影已經透明得幾乎看不見，只有聲音還在空氣中回蕩：“當斷裂的靈契遇上完整的銀血，要么是新生，要么是毀滅……”最后一個音節消散時，橋頭的霧氣突然劇烈翻滾，對岸的鐘塔尖頂閃過一道刺目的銀光。

伊萊娜猛地抓住林野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我們必須加快速度。”她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塞繆爾不會說謊，斷契者的出現，意味著夜巡者已經掌握了強行提取銀血的方法。”

林野感到皮膚下的銀血再次躁動起來，這次不再是刺痛，而是一種奇異的共鳴，仿佛在回應著對岸鐘塔的銀光。他低頭看向河面，自己的倒影在銀色的水波中扭曲變形，額頭上浮現出和靈契相同的烏鴉印記，只是那只烏鴉的眼睛，正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