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敲擊在屋檐上，發(fā)出滴答滴答的響聲。起初聲音很輕，隨后越來越密集，逐漸變成噼里啪啦的爆豆聲，路明非就在這雨聲中逐漸蘇醒。
“你這倒霉孩子，這才走了三分鐘不到就他媽踩雷了。”身旁傳來芬格爾不滿的哼哼聲。
“芬兄，你怎么也跟過來了？”路明非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他還以為他踩到了劍，只有他一個人會卷進這柄劍營造的噩夢里，不得不說，在這里看見芬格爾讓他安心了不少。
“你被卷進去前到處亂抓然后把我抓進來了……”芬格爾臉上寫滿怨念，“還好，目前看來應(yīng)該不是什么戰(zhàn)斗類型的。”
路明非這才環(huán)顧四周。他們正身處一間陳設(shè)簡陋的屋子里，空間不大，就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書桌。
“下一步怎么辦？”路明非問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芬格爾攤了攤手，“總之先去找到這把劍的主人吧，一般來說離這里都不會太遠的。”
二人推開門，躡手躡腳地摸了出去。門口是一條不算長的走廊，穿過走廊，他們看到了另一扇門，與先前他們所處的房間如出一轍。
“噓。”芬格爾轉(zhuǎn)頭朝路明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咪咪地把門推開。
房門內(nèi)的陳設(shè)與之前那間一摸一樣，一張木床，一張書桌。昏暗的光線從發(fā)一扇糊著桑皮紙的木窗投進來。窗外，連綿的雨絲斜斜地織成一張無邊的網(wǎng)。
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樣子的少年，背對著他們端坐在書桌前，一副舉棋不定的樣子，似乎在為什么事情而發(fā)愁。
在他的右手邊，一柄細劍靜悄悄地躺在那，看劍柄正是路明非踩到的那柄。
“看樣子這就是主角了。”芬格爾壓低聲音說道。
二人躡手躡腳地湊了上去，離得近了，還能聽見少年自言自語。
“她若是覺得我唐突了，該怎么辦？”
“萬一她……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呢？”
“……我一個山中修士，而她只是凡人，終究不是一路人……我這樣，豈不是害了她？”
路明非和芬格爾對視一眼，二人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
“情種。”路明非做出總結(jié)，眼神復(fù)雜。
話音未落，那少年身子猛地一僵，緩緩地回過頭來。他的眼神有些閃躲，臉上帶著幾分羞赧。
“清軒師兄……小林師弟……”少年怯生生地開口，“你們……怎么來了？”
“清軒師兄，這等帥氣名諱想必是稱呼我的。”芬格爾用手指戳了戳路明非，“小林師弟喊得就是師弟你了！”
“師兄師弟找我……有事嗎？”少年匆匆忙忙地將手中的東西塞進道袍內(nèi)側(cè)。
“串個門，你忙你的。”清軒師兄揮了揮手，然后拽著小林師弟就往房間外走。
“為什么我們不再跟他多聊兩句？”被拽走的路明非面露疑惑。
“根據(jù)師兄我多次行差踏錯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剛進入幻境，最好別急著做什么事，當(dāng)好觀眾就行。”芬格爾言之鑿鑿，“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路明非決定相信經(jīng)驗豐富的芬兄，于是二人來到屋外，在風(fēng)雨中透過窗戶觀察少年。
少年趴在門上聽了一會兒，沒聽見走廊上的動靜，以為二位師兄弟真的只是來串門的，便把剛剛?cè)M道袍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封信。
【致云兒姑娘：唐突奉書，還望恕罪。在下顧明遠，每日晨昏，我都會在山門前的劍坪上練劍，不敢懈怠。山門前視野開闊，總能望見山下溪邊……以及在溪邊浣紗的姑娘。】
【修行之人，本該心如止水，不為外物所動。】
【然春日見姑娘發(fā)間簪上一朵山花，夏時見姑娘以溪水輕拍臉頰……明遠愚鈍，每每望見姑娘青衣竹籃的身影，手中劍勢便如石入靜湖般紊亂。】
【只是明遠自知，仙凡殊途。我輩修士問道長生，前路漫漫，多的是百年孤寂；姑娘則如山下爛漫春花，自有四時榮枯，歲月靜好。】
【此中矛盾，困擾明遠許久，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然心中之念如藤上青蔓，愈是壓抑，愈是瘋長。故而明遠今日鼓足畢生之勇氣，求問姑娘，明日午時，若姑娘得閑，可否于溪邊老榕樹下稍待片刻？】
【若姑娘不至，明遠亦不敢再有叨擾，只當(dāng)是南柯一夢，從此專心劍道，再不敢有他想。】
“史詩級大情種啊……”路明非搖頭再嘆，“可惜看這樣子，估計是沒有啥好結(jié)果了。”
“這種就是道德水平太高導(dǎo)致的。”芬格爾評價道，“身為名門大派的煉氣弟子，不說強搶民女，就是使點手段也能讓這小村姑從了……”
“打住！不要再對純愛劇情進行污染了！”
大約一炷香后，顧明遠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猛地站起身，將信紙揣入懷中，細劍別與腰間，大步朝門口走去。
兩人立刻跟上，少年一路沿著山間小徑向下，步伐堅定。路明非和芬格爾就這么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面，看著他一路走到一處可以俯瞰山下小鎮(zhèn)的懸崖邊。
“去給喜歡的小鎮(zhèn)姑娘送一封信，講道理，我不明白這整個流程哪一步出了問題，能導(dǎo)致這少年如此的怨念深重。”芬格爾轉(zhuǎn)頭向路明非吐槽，“總不能姑娘其實是一個帶把的，把明遠小兄弟嚇得七竅流血急火攻心吧？”
“你狗嘴里吐不出點象牙。”路明非已經(jīng)大概摸清了芬格爾的尿性。
名叫顧明遠的少年站在懸崖邊沉默著注視著山腳，風(fēng)雨中他站的筆挺，山風(fēng)獵獵，鼓動著他的道袍。
然后，他腳下一滑。
少年啊地驚呼一聲，整個人就從濕滑的懸崖邊掉了下去，身影很快被云霧吞沒。
“我擦嘞！這是什么展開？”路明非和芬格爾見狀，急忙沖了過去，但還是沒能見到明遠兄最后一面。
二人目瞪口呆地趴在懸崖邊，還沒來得及發(fā)表任何感想，眼前的世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我靠！合著這地方是存檔點啊！”路明非從木床上蹦起來，這還是剛剛他醒過來的那個房間。
“媽的，剛剛我就在想，下山送信這件事唯一有點風(fēng)險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摔下山崖吧？下雨天他媽的還要站懸崖邊，你不死誰死？”芬格爾罵了一句，“這樣看這小子的執(zhí)念恐怕就是下山。”
“活著下山。”路明非幽幽地補了一句。
這一次，兩人選擇了在門口盯梢的戰(zhàn)術(shù)。顧明遠一起身，芬格爾和路明非便整了整儀容儀表，若無其事地走到顧明遠下山的必經(jīng)之路上。
等到顧明遠走到他們身邊時，二人若無其事地貼了上去。
“小林師弟，師父也給你派了任務(wù)嗎？”芬格爾朝路明非擠眉弄眼。
“是啊，清軒師兄。”路明非心領(lǐng)神會，“說實話，今夜這風(fēng)雨大作的，我還真不想下山。”
“唉，都不容易。”芬格爾嘆了口氣，然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明遠師弟，你也要下山嗎？”
“我……”顧明遠支支吾吾。
路明非見他言辭閃爍，不愿承認(rèn)，一只手直接搭上了他的肩膀，強行裹挾著他一起走，“走吧，師兄，咱們師兄弟結(jié)個伴，一會兒還能搭伙吃個飯。”
“師兄我來開路！”
“師弟我來殿后！”
也由不得他分說，二人自說自話，一前一后地將顧明遠包裹住。顧明遠被夾在中間，一臉茫然，不明白這兩位師兄弟為何如此熱情。
山路陡峭，好在沒有出現(xiàn)歧路。三人在路上走的十分緩慢，但總歸是四平八穩(wěn)地，沒有出什么差錯。
“師弟，你往常下山要走多久？”芬格爾問道。
“約莫一炷香時間吧。”顧明遠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他正思索著待會下了山，該如何逃脫熱情過頭的師兄弟的魔爪。他這人有一個壞習(xí)慣，思考的時候會去拽自己的衣領(lǐng)。
“他一個人走的話要走一炷香，我們現(xiàn)在這個速度大概是他之前速度的一半多一些……也就是說，再走十五分鐘，就能下山！”路明非思索著，卻聽見身前傳來一聲驚呼。
“啊！我的信！”
只見顧明遠道袍敞開，那封洋洋灑灑幾百字的情書在風(fēng)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眼間就飄下山崖。還沒等二人反應(yīng)過來，顧明遠一個箭步彈射出去，步了情書的后塵。
“臥槽，這他媽又是什么展開？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身死相許嗎？”路明非被雷的外焦里嫩，“別這么容易就想不開啊少年，還有大好前途在等著你呢！實在不行你不能重寫一篇嗎？是信掉下去了又不是你的云兒姑娘掉下去了！”
天旋地轉(zhuǎn)，重回起點。
“我服了。”路明非大字仰躺在木床上，雙目無神地望著屋頂，“我收回之前維護他的話，這人腦回路壓根就跟正常人不一樣！”
“我懂了。”一旁的芬格爾摸著下巴來回踱步，臉上閃爍著睿智的光芒，“我徹底搞懂這個幻境的規(guī)律了。”
“是什么？”路明非有氣無力地問。
“是意外！”芬格爾一拍手掌，“第一次，他自己腳滑是意外。第二次，他為了信跳崖，也是意外。這個幻境，就是要用各種各樣的意外來讓他死在下山的路上。所以，我們的任務(wù)就是杜絕意外！”
“說得好，”路明非敷衍地鼓了鼓掌，“所以怎么杜絕？”
“簡單！這一次，我們不光一左一右地護著他，我們他媽手拉著手心連著心啊！”
于是，當(dāng)顧明遠再一次從書桌前起身時，他面對的是兩位熱情到詭異的師兄弟。
“明遠師弟，來，把手給師兄！”芬格爾不由分說地抓住了顧明遠的左手。
“明遠師弟，我也來扶著你！”路明非有樣學(xué)樣，抓住了他的右手。
顧明遠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想掙脫，卻發(fā)現(xiàn)這兩位師兄似乎是有備而來，抓住他的手腕就往背后翻，讓他實在難以掙脫。
“師兄，你們這是……”顧明遠小臉一紅。
“師弟，這可由不得你了！”芬格爾一身正氣。
“注意左邊有塊青苔！”
“右邊石頭有點松，往里靠！”
“前面是下坡，慢點慢點！”
“呼……”芬格爾長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看見沒，萬無一失。只要過了這里，后面就是坦途了！”
就在他長舒一口氣，放松警惕的瞬間，一直被他們架著走的顧明遠，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身體猛地朝前一個趔趄。
這一下來得太突然，路明非只覺得一股巨力從顧明遠的手上傳來，整個人都被帶得失去了平衡，翻滾著摔下山崖。
“我擦！又來？！”路明非的慘叫聲在山谷間回蕩，“都怪你他媽亂立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