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海軍還想繼續發難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陳國強，突然開口了。

沒有像剛才那樣急于辯解，而是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他站起身，看著林海軍，這個老實了一輩子的男人，此刻眼里卻沒有半分退縮，只有如山的擔當。

“海軍兄弟，這事，跟阿源沒關系，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

“以前，我在廠里上班，受人排擠，被人欺負，我都忍著。

我覺得，為了那點工資，為了這個家，我得忍。

我以為這就是一個男人該做的。

我把這種窩囊，當成了顧全大局。

我兒子看在眼里，學在心里，所以他以前才會在外面跟人打架，惹是生非。

因為他覺得，在家里受了氣，就得在外面找補回來。”

“他學壞了，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給他做個好榜樣！”

陳國強說著，端起酒杯，對著林海軍，也是對著滿桌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是現在我兒子長大了，他教會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男人，不是一味地忍讓，不是逆來順受。

男人的腰桿，得是直的！

我兒子為了保護秀云，打了廠長的兒子，就算是外面說的那樣丟了我這份工，我認！

我不光認，我還覺得驕傲！

因為他做了一件我這輩子都沒敢做的事！”

這番話讓整個堂屋，鴉雀無聲。

林秀云怔怔地看著陳國強，又看了看陳源，眼眶瞬間就紅了。

林海軍也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陳國強，這個在他印象中一直有些木訥老實的男人，此刻身上散發出的光芒，讓他這個當兵的，都感到幾分動容。

端起酒杯，站起身，對著陳國強，鄭重地回敬。

“國強大哥，我敬你這杯。你是個好父親，剛剛是我說話直了點?！?

兩只酒杯，在空中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桌上的氣氛，重新活絡了起來。

一直沒說話的四叔公，也端起酒杯，顫巍巍地站起來，對著林海軍說：

“海軍啊，你是當兵的，見識多。

但我們這些老農民，看人就一個理兒，看他怎么做事。

阿源這孩子，幫我這個孤老頭子，把幾百斤賣不出去的桂皮，賣出了天價，解了我孫子的救命之急。

他一分錢好處沒多要，還反過來多給我錢。

這樣的孩子，心是正的，路，就走不歪?！?

四叔公的話，徹底改變了林海軍心中的天平。

他開始重新審視眼前的陳源。

這小子，有勇，有謀，有情，有義。

或許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他主動給陳源夾了一塊紅燒肉，語氣緩和了許多：“小陳，聽秀云說，你現在發奮圖強，準備考大學？”

“是，林叔?！标愒袋c了點頭。

“以前不懂事，覺得讀書沒用?，F在才明白，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如今的一切都是從書里學的?！?

陳源說這番話，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給自己這一身脫胎換骨的變化找個最穩妥的由頭。

總不能說自己是死了又活過來的，腦子里裝著未來幾十年的記憶，那不被人當成鬼上身才怪。

林海軍的目的顯然不在此處，只是想敲打一下這個心思活絡的年輕人。

眼見陳源對答如流，態度誠懇，既有年輕人的銳氣，又有超乎年齡的沉穩，心里那點偏見，也確實散去了不少。

之前聽妻子和女兒念叨，他心里總有個疙瘩，生怕女兒被這個爛仔給帶偏了，影響了前途。

如今一見，這小子哪里是爛仔，分明是條藏在淺水里的過江龍。

話說到這份上，林海軍也覺得再揪著不放就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端起酒杯，主動朝陳源示意了一下。

“小陳，你跟秀云都還小，叔也是擔心你們的學習，我不想有些事耽誤了你們的前程?！?

話沒說透，但在場的都是人精，誰都聽得懂這弦外之音。

高考在即，兒女情長可以有，但得分個輕重緩急。

你小子喜歡我女兒，我看得出來，但一切都得等金榜題名之后再說，但若是金榜提不了名，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秀云感覺全桌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打在自己身上，又羞又急，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爸！我說多少次了，我跟陳源就是同學互助！

而且我跟他在一起也只聊了學習上的問題，他學的也很認真，是真的在學習！”

她這番辯解還不如不說，聽在眾人耳朵里，反倒更像是欲蓋彌彰。

李蘭芳和林母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未來老丈人發了話，陳源當然得表態。

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表情無比鄭重。

“叔放心，我跟秀云真的只是在學習。

秀云教的很認真，這段時間我也是學到很多，我們肯定能考上大學的?！?

他這話，既是保證，也是宣言。

我們，肯定能考上大學。

話都說到這份上，林海軍再繼續下去，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哈哈一笑，舉起酒杯：“好！有志氣！那就祝你們，馬到成功！”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飯后，陳國強和林海軍兩個半醉的男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一個吹噓自己當年在水泥廠是怎樣的一把好手，一個講述在部隊里擒拿格斗的英雄事跡，唾沫橫飛，牛皮滿天。

女人們則收拾著碗筷，聊著東家長西家短。

陳源先把精神頭不濟的四叔公送回了東廂房，安頓好老人。

剛回到自家門口，就看見一抹淡黃色的身影，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前的石階上，仰頭望著滿天繁星。

夜風輕拂，撩起她的裙角和發梢，月光灑在她身上，披了一層朦朧的輕紗。

“你穿裙子真好看?！?

一個聲音突如其來，在寂靜的夜里響起。

林秀云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看清是陳源，那份驚嚇才變成了薄怒。

陳源卻像沒看見似的，在她身邊很自然地坐了下來，學著她的樣子，雙手撐在身后，仰頭看向夜空。

兩人誰都沒說話，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卻不顯得尷尬。

遠處傳來幾聲蛙鳴，更襯得此刻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