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陳源已經來到了陳家棟的家門口。

老人正抱著已經大好的孫子在門口曬太陽，看到陳源，渾濁的老眼里立刻亮起了光。

“阿源來了！”

陳源笑著走上前，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將那兩百塊錢，鄭重地交到了老人手里。

“四叔公，桂皮的錢，一共五百斤，按四毛一斤給您結。這是兩百塊，您點點。”

四毛一斤！

這個數字，像一道驚雷，在陳家棟的腦子里炸開。

他捧著那一沓大團結，感覺手都在抖，比當初陳源說要幫他賣桂皮時還要震驚。

“這……這太多了，阿源……說好的八分，怎么能給這么多……”老人有些語無倫次，眼眶瞬間就紅了。

“叔公，這是您應得的。”陳源扶著老人的胳膊，讓他坐下，語氣誠懇。

“您家的桂皮品質好，才能賣出高價。

我只是跑跑腿，賺個辛苦錢。

弟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需要營養，這錢您拿著，給他買點肉，買點好吃的。”

老人緊緊攥著那兩百塊錢，嘴唇哆嗦了半天，看著懷里孫子略顯病態的小臉，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重重地拍了拍陳源的肩膀，哽咽著說：“好孩子……好孩子啊！以后，誰要是敢說你半句不好，我第一個不答應！”

陳源安撫好老人，又把晚上一起吃飯的事說了，陳家棟說什么都要把家里唯一那只下蛋的老母雞給殺了帶過去，被陳源好說歹說才勸住。

母雞躲在一旁的雞窩賣力的啄這米糠，感覺到了大限將至。

從東廂房出來，天色已經擦黑。

陳家的廚房里，燈火通明，肉香四溢。

李蘭芳正系著圍裙，在灶臺前忙得熱火朝天，嘴里還哼著小曲。

陳國強則在一旁，笨手笨腳地給她打著下手，一會兒被嫌棄切的蒜苗太粗，一會兒又被埋怨拿錯了醬油，卻樂在其中。

看著父母這副模樣，陳源的心里，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和滿足感填滿了。

這，就是家的味道。

夜幕降臨，陳家的堂屋里燈火通明。

八仙桌被擦得锃亮，上面擺滿了豐盛的菜肴。

一大盤紅燒肉顫巍巍地堆成了小山；金黃的韭菜炒雞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清蒸的河魚，身上鋪滿了姜絲和蔥段；還有臘肉炒蒜苗，最后是清炒的時令青菜收尾。

正中央放著大瓦罐，里面燉著豬骨湯。

這陣仗，在平日里的圍龍屋，不亞于過年。

李蘭芳在廚房忙活熱得滿頭大汗，滿面紅光地穿梭在廚房和堂屋之間，臉上洋溢的幸福，怎么也藏不住。

陳國強則換上了一件干凈的藍布衫，坐在主位上，腰桿挺得筆直，手里端著一杯米酒，不時地和旁邊同樣被請來的四叔公陳家棟碰一下杯，兩人臉上都帶著幾分醉意。

林海軍一家三口，是掐著飯點來的。

一進門，林海軍就被桌上這豐盛的菜肴給鎮了一下。

常年在部隊，對地方上的生活水平有些了解，尋常人家，能有個兩葷一素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待客之道了。

陳家這手筆，顯然是下了血本。

“來來來，海軍兄弟，快請坐！”

陳國強看到林海軍，立刻熱情地站起身來招呼，那股子一家之主的擔當和氣勢，與往日那個沉默寡言的工人判若兩人。

林海軍點了點頭，很自然地在陳國強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林母和李蘭芳則親熱地拉著手，坐到了一起，嘰嘰喳喳地聊起了家常。

林秀云穿著那條淡黃色的連衣裙，外面套了件白色的薄開衫。

一出現，整個有些昏暗的堂屋，都仿佛亮堂了幾分。

她有些不自在地跟在母親身后，低著頭，已然沒了平時的傲嬌，不敢去看坐在主位旁邊的陳源。

陳源的目光，卻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揚。

真好看。

“秀云，快坐，坐阿源旁邊去，你們年輕人有話說。”

李蘭芳眼尖，一把拉過林秀云，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在了陳源身邊的空位上。

林秀云的臉頰騰地一下就紅了，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想離陳源遠一點，卻發現凳子已經靠墻，再也挪不動了。

一頓飯，就在這種熱鬧又帶著幾分微妙的氣氛中開始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林海軍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了正和父親碰杯的陳源身上。

“小陳啊，聽你嬸嬸說，你前陣子在鎮上，跟人打了一架？”

來了！

陳源心里咯噔一下。

放下酒杯，臉上依舊帶著笑：“林叔叔，算不上打架，就是跟兩個小混混講了講道理，他們不太聽勸，就稍微幫他們活動了一下筋骨。”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還帶著幾分幽默，讓桌上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陳國強卻緊張了起來，生怕兒子說錯話，連忙解釋道：

“海軍兄弟，你別聽外面人瞎傳。那兩個混混騷擾秀云，阿源是見義勇為，才跟他們動了手。”

“哦？見義勇為？”林海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怎么聽說，其中一個，是水泥廠朱副廠長的兒子？你把他給打了，就不怕他爹報復？

聽說，國強大哥你被廠里辭退，就跟這事有關吧？”

這話，問得又刁鉆又直接，直插要害。

桌上的氣氛，瞬間有些冷。

李蘭芳和林母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四叔公也皺起了眉，端著酒杯，沒再說話。

林秀云更是緊張得心都揪了起來，放在桌下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衣角，指節都發白了。

想開口為陳源辯解，卻又被父親那目光壓得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陳源身上。

陳源卻像是沒感覺到這股壓力似的，拿起酒瓶，給林海軍面前空了的酒杯滿上，然后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端起酒杯站起身，對著林海軍神情坦然。

“林叔叔，我爸被辭退的原因，至于是不是外面傳的那樣我暫不清楚。”

他頓了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看著林海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但是，男人活在世上，總有些東西，是比一份工作，比得罪一個人更重要的。

比如，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邊的人被欺負，什么都不做。”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坦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