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軍的目光直直地扎在陳源身上。

若是前世的陳源被這么一看，怕是早就心虛腿軟，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可現在的陳源不是。

迎著林海軍的目光，心里雖微微一凜，面上卻依舊掛著和煦得體的笑容，不卑不亢，不見半分畏縮。

兩世為人，什么樣的大人物沒見過，什么樣的大場面沒經歷過。

林海軍的氣場雖強，卻還不足以讓他亂了方寸。

“林叔叔好，嬸嬸好。”他開口，聲音清朗，很自然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林母看到陳源，臉上立刻笑開了花，連忙站起身來，熱情地招呼：

“是阿源啊，快進來坐。

他爸，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救了秀云，還幫了我們家不少忙的陳源。”

林海軍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這次他是臨時休假回家，剛到家就聽妻子和女兒反反復復地提起這個叫陳源的青年。

在妻子的口中，他是見義勇為、改邪歸正的好青年；可在女兒斷斷續續、欲說還休的描述里，這小子又像是個心思活絡的爛仔。

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讓林海軍的心里本能地敲響了警鐘。

尤其是，這個曾經的爛仔，似乎跟自己那個心高氣傲的寶貝女兒走得太近了。

“林叔叔您這坐姿，就跟別人不一樣，精氣神十足。”陳源很自然地拉了張板凳，在離八仙桌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

他沒有坐得太近，顯得急于套近乎；也沒有坐得太遠，顯得生分。

這個距離，恰到好處。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尤其是對林海軍這種榮譽感極強的軍人，夸他有軍人氣質，遠比夸他別的要受用得多。

果然，林海軍那緊繃的面部線條柔和了些許，眼神里的審視也褪去了幾分。

“在部隊待久了，習慣了。”他開口，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鏗鏘。

“我媽今天特別高興，在鎮上割了肉，打了酒，說是要慶祝一下。

特意讓我來請叔叔嬸嬸，還有秀云，晚上過去一起吃個便飯。

兩家是鄰居，也好久沒一起熱鬧熱鬧了。”陳源不緊不慢地說明了來意。

林母一聽，立刻笑著說：“你媽太客氣了。你們家有喜事，我們肯定要去沾沾喜氣。他爸，你說呢？”

林海軍看了一眼陳源，沉吟了片刻。

本想找個借口拒絕，但妻子已經開了口，而且對方還是個半大孩子，親自上門來請，要是駁了面子，倒顯得他這個當兵的不近人情。

“那就叨擾了。”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里屋的門簾一挑，林秀云走了出來。

她大概是剛睡醒午覺，頭發還有些蓬松，白皙的臉頰上帶著一抹健康的紅暈。

看到陳源，先是一愣，隨即便板起了臉。

“好你個陳源，這幾天又跑哪去了？不是說好了要學習嗎？”她一開口，就是那副熟悉的學霸腔調。

“額……”任憑陳源腦子轉得再快，被她這么當著未來老丈人的面一質問，也有些卡殼。

總不能說自己忙著去城里倒賣桂皮，賺了幾百塊錢吧。

只是任務已經完成，他立刻戰略性轉移選擇沒聽到。

站起身，對林海軍和林母告辭：“那叔叔嬸嬸，我先回去了，晚上等你們。”

走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過頭，目光落在林秀云身上，笑著說：

“對了，秀云同學，你上次借我的那本英語筆記太有用了。

我發現我的英語水平突飛猛進，為了感謝你，給你買了些禮物。”

這話一出口，陳源飛快地把身后一直拎著的那個牛皮紙袋放在八仙桌上，然后不等任何人反應，拔腿就溜，那速度，活像身后有老虎在追。

屋里三人的表情，瞬間變得精彩起來。

林秀云的臉唰地一下就紅透了，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

又羞又惱，跺了跺腳，狠狠地瞪著陳源消失的背影，嘴里小聲地嘟囔：“誰要你的禮物了……”

林母則是笑得合不攏嘴，看看桌上的紙袋，又看看女兒那副嬌嗔的模樣，眼神里滿是我懂的意味。

而林海軍，那雙眼睛則瞬間瞇了起來。

好小子，這進攻的節奏，一套接著一套，還懂得迂回包抄，先搞定丈母娘，再用禮物攻陷女兒。

這哪是打架的爛仔，分明是情場上的老兵！

跑出林家的陳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朝東廂房陳家棟那邊走去。

兜里揣著二十張嶄新的大團結，這是他決定分給這個可憐老人的。

這次的桂皮生意，滿打滿算，刨去運費、人情往來等花銷，凈賺了三百五十塊左右。

他決定給陳家棟兩百塊，遠超當初承諾的八分錢一斤，甚至比三毛一斤的樣品價還要高出許多。

這不是他圣母心泛濫，而是他深知，人情比錢更值錢。

四叔公在圍龍屋里輩分高，人緣也好，但也沒什么壞名聲。

讓他真心實意地站在自己這邊，以后在村里辦事，就等于多了一面擋箭牌，能省去不少麻煩。

而此時的林家，氣氛正微妙著。

林海軍看著桌上那個牛皮紙袋，嘴角帶著揶揄的笑意，對女兒說：

“拿著吧，你的好學生，特意給你買的。”

“誰要他的東西了！”林秀云嘴上強硬地拒絕，身體卻很誠實地挪了過去，一把將紙袋抱進懷里，動作快得像護食的小貓。

“什么好學生，我跟他就是同學互助！”她強行辯解著，聲音卻越來越小，連自己都覺得沒什么底氣。

“哦？同學互助啊。”林海軍拉長了語調，意味深長地看著女兒。

林秀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全被這個精明的老爹給看穿了。

跺了跺腳，啐了林海軍一口：“阿爸！你個老不正經！不跟你說了！”

說完，她抱著那個牛皮紙包，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堂屋里，林海軍和聞聲走出來的林母相視一笑。

“你呀，就知道逗女兒。”林母嗔怪道，臉上卻滿是笑意。

“這丫頭，臉皮薄，以后啊容易吃虧。”林海軍搖著蒲扇，心情卻出奇的好。

房間里，林秀云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心臟還在怦怦狂跳。

她低頭看著懷里的牛皮紙包，猶豫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解開上面的繩子。

當那兩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碎花連衣裙，鋪展在她眼前時，她的呼吸，都漏了半拍。

一條是淡黃色的，像初春的迎春花，明媚又溫暖。

另一條是淺紫色的，像暮色中的紫羅蘭，沉靜又溫柔。

她拿起那條淡黃色的，在身前比了比。

鏡子里，少女的身形已經初具規模，亭亭玉立。

那抹明亮的淡黃，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愈發地通透，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平日里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也被這抹暖色沖淡了許多，添上了幾分少女的嬌俏。

她仿佛又想起了那天在石階上，陳源湊在她耳邊，帶著壞笑說的那句話。

“你穿裙子，應該會很好看。”

林秀云的臉頰，再次燒了起來。

她把裙子緊緊地抱在懷里，將臉埋了進去。

布料上，還帶著一股子百貨商店特有的嶄新味道，混雜著若有若無屬于那個青年的氣息。

真好看，她心里想。